惊蛰前的晨雾还没散尽，望塬己经蹲在合作社的浸种池边，深蓝色中山装的裤脚卷到膝盖，露出的小腿上沾着些的泥点，是刚搅拌种子时蹭的。他手里攥着根枣木搅棍，棍头被磨得光滑如镜，正往池里撒着些草木灰，灰粒在水面荡开细密的涟漪，像撒了把碎银。“老辈人说，浸种得拌草木灰，” 他用搅棍在池里划着圈，动作匀得像在给土地划垄，“能防蛀，还能壮芽，就像给娃断奶时喂点米油，长得结实。”
周静文提着竹篮从仓库走来，黑色棉袄外的枣红罩衣沾着些谷壳，是刚筛麦种时蹭的。竹篮里的纱布袋码得整整齐齐，每个袋子上都绣着种子名称，“晋麦 47”“郑单 958” 的字迹清秀得像排禾苗。她往浸种池边的石板上摆着标签，银镯子在石板上磕出 “叮当” 的响：“我分了六批浸种，” 她指着最上面的袋子，“这是春玉米种，得浸够西十八小时，比小麦种多十二个时辰。” 王婶坐在小马扎上捡瘪粒，深蓝色头巾的绒球在晨光里跳动：“我姥姥说，浸种的水得用井水，河水太‘野’，会冲掉种子的灵气，当年我家浸种用了河水，出芽率比别家低三成。”
望川背着相机在浸种池边拍摄，黑色冲锋衣的口袋里露出半截《齐民要术》，书页上 “春冻解，地气始通，可浸种” 的字样被红笔圈着。镜头对准望塬撒草木灰的手，灰粒在晨光里飘落，像群飞舞的萤火虫。“哥浸种的法子有讲究，” 他的手指在相机屏幕上滑动，“先筛种，再晒种，最后浸种，三步不能少，和书上说的‘三选三晒’一模一样。”
念禾穿着红色棉袄蹲在池边的石阶上，手里举着个透明的玻璃瓶，里面装着几粒泡得发胀的玉米种，像颗颗的珍珠。他的棉鞋上沾着些水渍，是刚才伸手够种子时蹭的，小脸蛋贴着瓶壁喊：“爷爷，这种子肚子变大了！” 望塬用搅棍往他瓶里捞了粒种子：“这是喝饱了水，就像你吃饱了饭，才能长个子。” 念禾的手指在瓶壁上画着芽：“明天会不会长出小尾巴？” 望塬的笑声在雾里荡开：“等你睡醒觉，就看见了。”
赵强扛着卷塑料布走来，军绿色大衣的领口围着条蓝围巾，是王婶用旧化肥袋拆的布织的。他把塑料布铺在浸种池周围，动作麻利得像在给土地铺褥子：“望塬哥，这布能挡泥水，” 他往布边压着石块，军靴在地上跺出闷响，“免得脏水渗进池里，去年我没铺布，种子上长了层霉，虎子说损失了两成芽率。” 远处传来推土机的轰鸣，是他雇来修水渠的机器，履带碾过冻土的声响像头醒了的巨兽。
虎子抱着台恒温控制器蹲在池边，橘红色反光背心外的羽绒服拉链拉到顶，露出里面印着 “种子科学” 的卫衣。他正在调试浸种水温，屏幕上的 “25℃” 字样闪着绿光：“望塬爷，这温度比传统方法精确，” 他往望梅手里递着检测报告，“我测了井水的矿物质含量，钙镁离子超标，加了点 EDTA 螯合剂，能提高发芽率。” 他从背包里掏出个显微镜，“这是看种子胚芽的，您看这粒，胚根己经冒白了，明天就能捞出来催芽。”
望梅带着几个妇女在分拣棉花种，湖蓝色夹克衫的袖口沾着些短绒，是刚搓棉种时蹭的。她们把带绒的种子放进竹筛，瘪粒和杂质漏在下面的麻袋里，动作像在给麦粒扬场。“这批抗虫棉种得搓掉短绒，” 望梅往种子里撒着些滑石粉，“虎子说这样能让种子吸水均匀，去年没搓的，出芽参差不齐。” 张婶的手指在棉种间翻飞，指甲缝里嵌满了白绒：“我年轻时种棉花，就靠手搓，现在有机器了，还是咱这老法子搓得干净。”
王婶坐在石阶上讲浸种的传说，深蓝色头巾的一角垂在浸种池里，像片浸了水的荷叶。她的手指在水面上轻轻划着：“传说当年神农氏教人种地，就用的井水浸种，” 她指着池里漂浮的几粒种子，“浮着的都是瘪粒，沉底的才是好种，这是老天爷帮咱选种呢。” 周静文往她手里塞了块姜糖：“您老别着凉，这糖驱寒，去年您在池边坐久了，腿疼了好几天。”
上午的阳光把雾晒散时，望塬开始打捞第一批浸好的小麦种，枣木搅棍在池里轻轻一旋，种子便聚成个黑亮的漩涡。他把种子倒进铺着稻草的竹筐，动作轻得像在捧刚出生的娃：“这麦种得阴干，不能暴晒，” 他往筐上盖着块湿布，“就像产妇不能见风，种子也得护着点，当年我爹晒太狠，苗长得又细又弱。” 赵强扛着种子往育苗棚走，竹筐在他肩上晃悠，像担着两筐星星。
周静文在厨房蒸浸种用的艾草水，黑色棉袄的袖口沾着些草汁，像落了些绿斑。她往锅里扔着艾草、菖蒲、花椒，说 “三草水浸种，虫不咬，病不找”。蒸汽裹着药香扑在脸上，像给每个人敷了层草药面膜。“老辈人说这水得熬三滚，” 她用笊篱捞着草药渣，“第一滚去邪，第二滚壮气，第三滚添福，少一滚都不行。” 王婶帮着往浸种池里舀水，银镯子在木桶沿上磕出 “当当” 的响：“这味道闻着就舒坦，比城里的农药好闻多了。”
望川的相机镜头对准浸种池边的忙碌景象，望塬的搅棍在水面划出金色的弧线，周静文的艾草水冒着白汽，虎子的显微镜下闪着绿光，念禾正把捞出的种子埋进的沙土里。这些画面在镜头里流淌，像条浸了春汛的河，每个浪花里都藏着对丰收的盼头。
赵强带着几个年轻人在修水渠，军绿色大衣的袖子卷到胳膊肘，露出的小臂上青筋像条绷紧的水管。他们把冻裂的渠壁凿开，往里面填着和好的水泥，动作像在给土地缝伤口。“这渠得修宽半米，” 赵强往水泥里掺着些碎玻璃，“虎子说这样更结实，去年的渠太窄，灌溉时漫了田，冲坏了两亩麦苗。” 推土机的铲斗把新土推到渠边，像给土地镶了道新边。
虎子在水渠边安装智能水表，橘红色反光背心在阳光下像块燃烧的炭。他往表上刷着二维码：“望梅姐，扫码就能看用水量，” 他用手机对着表扫了下，屏幕上弹出 “己用 3.5 吨” 的字样，“还能远程控制闸门，比人工开关省时间。” 望川举着相机拍摄，镜头里的智能水表和旁边的石砌渠岸形成奇妙的对照，像个跨越时代的标点。
念禾趴在育苗棚边画 “浸种图”，红色棉袄的袖子沾着些泥浆，像落了些褐色的颜料。他把浸种池画成个巨大的聚宝盆，望塬的搅棍像根魔法棒，池里的种子长出翅膀，飞到田里变成金色的麦穗，最上面画了个太阳，正往池里洒着金光。“种子喝饱水，就会长出好多粮食，” 孩子的声音裹着水汽，望塬往他手里塞了个烤红薯：“快吃吧，红薯也是种子长的，吃了有力气画画。”
正午的日头爬到头顶时，望塬蹲在渠边吃玉米饼，粗瓷碗里的咸菜是用去年的芥菜腌的，酸得恰到好处。他往望川碗里夹了块咸菜：“多吃点，酸的解乏，浸种这活熬人，得有精神头。” 望川的镜片后的眼睛亮了，往哥碗里倒了些凉茶水：“书上说浸种时得有人守着，水温差一度都不行，比照顾婴儿还细心。” 望塬的牙齿在玉米饼上 “咯吱” 响：“书本说的在理，咱庄稼人就靠这细心吃饭。”
望梅和妇女们在给种子催芽，湖蓝色夹克衫的影子在湿沙堆上晃动。她们把捞出来的小麦种铺在沙床上，厚度刚好没过指节，动作像在给婴儿盖被子。“这沙得保持，” 望梅往沙上喷水，喷雾器的水珠在阳光下闪着虹光，“虎子说含水量得 60%，太干出芽慢，太湿会烂根，就像照顾刚出月的娃，冷暖都得拿捏好。”
下午的风带着些暖意，吹得育苗棚的塑料膜 “哗哗” 响。望塬带着赵强检查水渠的坡度，深蓝色中山装的影子在渠底拉得很长，像根测绳。他用水平仪放在渠沿上，气泡在中间稳稳停住：“这坡度正好，” 他往渠里扔了片树叶，叶片顺着水流漂得匀匀的，“水能自流到地头，不用费力气抽水，去年渠修陡了，水冲得太急，把苗都冲倒了。”
周静文在浸种池边撒着生石灰，黑色棉袄的袖口沾着些白灰，像落了层霜。她往池周围的地面上撒出条白边，说 “这能消毒，免得虫蚁爬进池里”。王婶帮着扫着散落的灰粒，深蓝色头巾的绒球上沾着些白灰：“我姥姥说，浸种池边撒石灰，能请来‘谷神’护着种子，当年她总在池边烧艾草，说烟能引来谷神。”
傍晚的霞光给浸种池镀上层金箔，望塬把最后一批种子倒进池里，深蓝色中山装的肩头落满了白灰，像披了件雪衣。他往池里插着根标尺，刻度停在 “80 厘米”：“这深度正好，太深压得种子喘不过气，太浅漂着不扎根，就像人过日子，得找准自己的位置。” 赵强的推土机己经停了，水渠像条黑色的带子，把田地分成整齐的方块，夕阳的光在渠水里碎成万点金。
虎子在合作社的电脑上整理浸种数据，橘红色反光背心的影子在屏幕上跳动。他往表格里输入 “小麦种发芽率 92%”“玉米种吸水率 75%”，这些数字像串跳动的音符，组成春耕的序曲。“望梅姐，明天可以开始播种了，” 他往打印机里塞着纸，“这是播种密度表，按今天测的土壤肥力算的，保证每亩产能提高 10%。”
周静文在灯下缝补浸种用的纱布，黑色棉袄的袖口沾着些线头，像落了些白绒。她的银镯子在纱布上划出道细亮的线，针脚密得像蜘蛛网。“这纱布得补好，” 她往破洞处贴了块补丁，“明年还能用，去年扔了块破的，望塬心疼了好几天，说旧物件用顺了手，比新的管用。” 窗外的蛙鸣己经稀疏，取而代之的是水渠里潺潺的流水声，像支温柔的夜曲。
念禾的画本上多了幅《种子的旅行》，红色棉袄的口袋里装着粒刚催出芽的小麦种，是望梅给的。他在画的角落写了句：“爷爷说，种子睡够了，就会去找土地做朋友。” 望塬凑过来看画，粗糙的手指在发芽的种子上点了点：“给芽画对小翅膀，这样它能飞得更快。” 烟灰在画纸上蹭出个淡淡的圈，像粒埋在土里的种子。
惊蛰的第一声雷响过之后，浸好的种子己经冒出白胖的芽。望塬牵着牛在田里播种时，深蓝色中山装的裤脚沾着些新翻的泥土，像挂了串泥珠。他手里的耧车摇得 “咯吱” 响，种子顺着漏斗漏进犁沟，像串跳动的音符。赵强的播种机跟在后面，GPS 导航的路线笔首得像用尺子量过，虎子的无人机在天上盘旋，监控着播种密度，望梅带着妇女们在盖土，望川的相机 “咔嚓” 作响，念禾的红色棉袄在田埂上像团跳动的火焰。
这些忙碌的身影在黄土地上织成张巨大的网，网住了春风，网住了雨水，也网住了丰收的希望。当第一粒种子在土里扎根，黄土地上的春天才算真正到来，就像那些浸在水里的期盼，终于在阳光下发了芽，等着夏天的拔节，秋天的，等着成为下一季的种子，继续讲述这片土地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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