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鹰旗在鹰愁涧猎猎作响的第三日，燕国使者的马车碾过边境碎石路，车轮扬起的尘土中，隐约可见车辕雕刻的玄鸟图腾。白卿言立于魏营辕门前，身后百名亲卫按剑而立，玄甲映着秋日斜阳，却不及她腰间那截染血的鞭穗刺目——那是前日拆除矿洞炸药时，为救燕国孩童留下的伤痕。
使者掀开金丝绣帘，怀中镶金盟书还带着燕都的熏香气息。他目光数次扫过白卿言身后的玄鹰旗，旗上凝固的血迹在阳光下泛着暗红，恰似一道跨越生死的契约。"我王愿以黑水河为界，割让鹰愁涧以东三城。"绢帛展开的刹那，白卿言注意到边缘绣着的微型玄鹰纹，与燕太子贴身玉佩的刻痕如出一辙，这细微的巧合让她心头微动。
"割地非我本意。"白卿言指尖叩击檀木案几，青铜镇纸震出清响，"只需燕国做三件事。"话音落，三枚刻着魏燕双纹的令牌被掷在案上，惊飞了烛火溅落的火星："一，归还历年掳掠的魏国百姓；二，开放边境互市；三..."她起身握住玄鹰旗的旗杆，旗面猎猎作响，惊起崖边宿鸦，"将此旗供奉于燕魏边境的'息壤祠'，让两国将士知道，仇恨终有尽头。"
帐内陷入死寂。萧容衍适时上前，将一叠泛黄的文卷推至使者面前。羊皮纸上的字迹力透纸背，正是燕太子生前所拟的通商策："这是太子殿下未竟的心愿。"他的声音低沉，指腹抚过文卷边缘的磨损痕迹，"他若泉下有知，当愿见两国以货易货，而非以命相搏。"使者颤抖着翻开文卷，目光扫过燕太子亲笔批注的"民安则国强"，突然长揖至地，额角触到冰凉的青砖："我王定会应允。"
十日后，黑水河上白雾未散。白卿言身着赤金错银的礼服，踏上临时搭建的浮桥。对岸，燕国新君身着素色缂丝王袍，腰间悬着的燕太子旧佩剑在晨雾中泛着冷光。当两人在桥心相遇，新君突然抽出半截佩剑，剑鞘内侧的刻字在阳光下显露："血不流干，誓不休战"——这曾是燕太子的执念，此刻却成了命运的反讽。
"先兄临终前让我把这个给你。"新君递出的木盒带着体温，白卿言打开时，半块玉佩躺在丝绒上，玄鹰徽记的断口与皇帝的玉牌严丝合缝。内侧更小的字迹让她呼吸停滞："以我血，换太平"。她猛地抬头，正对上新君泛红的眼眶："先兄从未想过灭魏，只是想替母妃讨个公道..."话音未落，河风卷起白卿言的披帛，与燕国的玄鸟旗在空中纠缠，恰似两国纠缠多年的恩怨。
随着"噗通"一声水响，浮桥两侧士兵同时收剑入鞘。白卿言将玄鹰旗郑重交给新君，旗角的血迹正巧掠过对方手背的旧伤——那是幼时为保护燕太子留下的疤痕。当两国玉玺同时印在盟书上，黑水河突然翻涌，成群的银鳞鱼跃出水面，鳞片折射的阳光宛如撒落的碎金。
"这是息壤鱼！"岸边老渔民拄着枣木拐杖，浑浊的眼中泛起泪光，"三十年没见它们游到中游了！"白卿言望着鱼群消失的方向，忽然想起祖父书房的古卷记载："息壤鱼现，两国息兵"。萧容衍的手掌覆上她的手背，指腹轻轻着她掌心的薄茧："看来天意也盼着太平。"
盟会结束后，白卿言将燕太子的佩剑呈给皇帝。老人着剑鞘上斑驳的玄鹰纹，突然命人取来尘封多年的景安宫灯："把这盏灯送去息壤祠，让它与玄鹰旗作伴。"宫灯上褪色的牡丹花纹，与剑鞘的鹰纹在烛火中交叠，恍惚间仿佛看见两个时代的残影。
月上中天时，白卿言与萧容衍登上鹰愁涧最高的悬崖。夜风掀起她的衣袂，露出内衬绣着的并蒂莲——那是萧容衍出征前，瞒着她在三更灯下，用颤抖的手缝了整整两个时辰。"你说，燕太子若看到今天的景象，会后悔吗？"她望着黑水河上往来的商船，船工们用混着燕语尾音的魏腔唱着新填的号子。
萧容衍从身后环住她，下巴轻轻蹭着她的发顶："他若知道，魏国的丝绸能换来燕国的战马，两国孩童能共饮一瓢河水，定会觉得，当年未竟的心愿，终有人替他完成。"远处，息壤祠的灯笼次第亮起，玄鹰旗在光晕中舒展，昔日象征仇恨的血迹，此刻被月光镀成金色，宛如一枚镌刻着和平的勋章，永远定格在燕魏边境的暮色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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