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什么样的一句话?!
那一句“该去哪儿,你知道吗?”,像一片最轻的、最冷的雪花,飘然落下。
却又像一座最重的、最沉的山,轰然压下!
压在了容定坤那颗,刚刚才找到一点点归宿的,苍老的心上!
他知道!
他怎么会不知道!
他那个更不成器的重孙子,那个被一个叫林薇薇的女人,毁了前程,毁了心气,如今像一具行尸走肉般活着的,容嘉言!
他该去哪里?
他还能去哪里?!
一个被家族抛弃的废物,一个连自己都看不起的懦夫,他能去的地方,只有地狱!
“妈……”
容定坤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那张刚刚有了一丝血色的脸,在一瞬间,又变得惨白!
“嘉言他……他还只是个孩子啊!”
“他受的打击太大了!我们不能……我们不能再逼他了啊!”
他想求情!
他想为他那个可怜的重孙子,求一条活路!
可他,在对上那双眼睛的时候,所有的话,都硬生生地,卡在了喉咙里!
那是一双,什么样的眼睛啊!
那里面,没有愤怒,没有不耐。
只有一片,纯粹的、冰冷的,仿佛能将他整个人都看穿的,漠然!
“孩子?”
程子墨的声音,很轻,很淡。
“定坤,你记住。”
“我们容家,从来不养,废物。”
……
那一天,容家公馆,像死了一样。
不!
是比死了,还要可怕!
容嘉言被两个穿着笔挺中山装的、面无表情的男人,从他那间充满了耻辱与背叛的房间里,拖了出来!
他没有反抗。
他甚至没有挣扎。
他就像一具被抽走了灵魂的木偶,任由他们,将他塞进了那辆,黑得发亮的伏尔га轿车里!
没有人知道他被带去了哪里。
没有人敢问。
只知道,从那天起,容家,再也没有了那个叫容嘉言的,大少爷。
而这场无声的、残酷的清洗,像一阵最冷的、最刺骨的寒风,吹进了容家公馆的每一个角落!
也吹进了,容振邦的心里!
他把自己,关在了那间,他奶奶的书房里。
不!
那不是书房!
那是他的牢笼!是他下半生的,炼狱!
他看着面前那两本书。
一本,是黑色的,方方正正的,散发着古老智慧与无尽神秘的,《孙子兵法》。
一本,是蓝色的,厚得像一块砖头的,写满了鬼画符一样的洋文的,《国富论》!
他想撕了它们!
他想把这两本,代表着他所有耻辱与绝望的“天书”,撕得粉碎!
可他不敢!
他一闭上眼,就能看见嘉言那张死灰色的、绝望的脸!
他一闭上眼,就能听见父亲那句冰冷的、不带一丝一毫感情的话!
“她让你死,你就得,立刻,马上,给我去死!”
他怕!
他是真的怕了!
他怕他要是读不完这两本书,他要是写不出那篇五千字的报告!
下一个,被拖出去的,就是他!
他像一头困在笼子里的野兽,在这间充满了书墨香的、死寂的牢笼里,来回地,疯狂地,踱步!
他的心,在呐喊!在咆哮!在滴血!
为什么?!
为什么?!
她到底凭什么?!
她凭什么要这么折磨他?!
她是不是就想看他疯?!看他死?!看他像嘉言一样,变成一个,连狗都不如的,废物?!
他抓起那本厚得像砖头一样的《国富论》,狠狠地,砸在了地上!
“我不读!我死也不读!”
他又抓起那本线装的《孙子兵法》,就要往墙上扔!
可他的手,在举到半空中的时候,停住了!
他看见了!
他看见了书页上,那一行行,他看不懂,却又仿佛带着魔力的小字!
【兵者,诡道也。】
【故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
【近而示之远,远而示之近。】
轰——!
容振邦的脑子里,像是有什么东西,轰然炸开了!
他想起了钱家!
他想起了那场招标会!
他想起了那句,“永远,只多一分钱”!
能而示之不能!
用而示之不用!
这……这不就是吗?!
这不就是那个魔鬼,用的招数吗?!
她明明有通天的本事,却偏偏要装成一个,无知的,可笑的,只会捣乱的疯子!
她明明是要釜底抽薪,借刀杀人,却偏偏要摆出一副,被逼到绝路,只能胡搅蛮缠的,弱者姿态!
天啊!天啊!天啊!
原来……原来她所有的招数,所有的算计,都写在这本,薄薄的,破旧的,他从来都看不上眼的,老古董的书里!
一股无法形容的、巨大的、混杂着极致的惊骇与无边的恐惧的战栗,像电流一样,瞬间,席卷了他的西肢百骸!
他像一具被抽走了灵魂的木偶,僵硬地,缓缓地,蹲了下来。
他伸出那双,抖得像秋风里最后一片枯叶的手,将那本,被他砸在地上的《国富论》,捡了起来。
他又将那本,差点被他扔出去的《孙子兵法》,像捧着自己的命一样,死死地,抱在了怀里!
他没有再咆哮。
他没有再挣扎。
他只是像一个,终于找到了方向的,迷途的羔羊,失魂落魄地,走回到那张书桌前。
他打开了台灯。
他翻开了书。
他拿起了笔。
他开始,在这座,他为自己建造的,牢笼里,进行一场,痛苦的,绝望的,却又充满了希望的,脱胎换骨。
……
一个月后,容氏集团,顶层会议室。
气氛,压抑得,像一块被浸了水的、沉甸甸的海绵!
所有中层以上的干部,都正襟危坐,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他们看着主位上那个,沉默的,面无表情的,容振邦。
他们的心,在抖!
他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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变了!
彻彻底底地,变了!
他不喝酒了。
他不骂人了。
他甚至,连话,都很少说了。
他只是听。
用一种,让他们所有人都感到害怕的,平静的,审视的目光,听着他们,在那喋喋不休地,汇报,争吵,和推诿。
“容总!”
销售部的王经理,急得满头大汗!
“城南那个项目,现在是块烫手的山芋啊!”
“政府那边,虽然给了政策,可那边的地头蛇,一个个都跟饿狼似的,盯着我们这块肥肉!我们的人,根本进不去啊!”
“是啊!容总!”
工程部的李部长,也跟着叫苦不迭!
“那些人,今天堵路,明天断电!我们买好的建材,都堆在仓库里,快要发霉了!这每天损失的,可都是白花花的银子啊!”
要是搁在以前,容振邦早就拍桌子了!
他早就指着他们的鼻子,骂他们是废物!是饭桶!
可今天,他没有。
他只是静静地,听着。
他那双曾经总是充满了不耐与狂妄的眼睛里,此刻,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古井无波的,平静。
许久,许久。
他才缓缓地,开了口。
他的声音,不大,却像一块冰,瞬间,将这间会议室里,所有焦躁的,喧哗的空气,都冻结了!
“利而诱之,乱而取之。”
什么?!
所有的人,都愣住了!
他们像一群鸭子,听着天雷,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容总……他刚才说了什么?!
“实而备之,强而避之。”
容振邦没有理会他们那见鬼一样的表情,他的声音,依旧是那么的平,那么的淡。
“怒而挠之,卑而骄之。”
“佚而劳之,亲而离之。”
一句句!一声声!
像一颗颗最古老的、最神秘的、他们听不懂,却又仿佛带着无上分量的咒语,清清楚楚地,砸在每个人的心上!
王经理傻了!
李部长也傻了!
他们张着嘴,呆呆地看着他!
像在看一个,突然被什么奇怪的东西,附了身的,陌生人!
“容……容总……”
王经理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您……您这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
容振邦缓缓地,从那张宽大的椅子上,站了起来!
他走到那面巨大的落地窗前,看着窗外那片,繁华的,充满了欲望与纷争的,城市。
“他们不是喜欢闹吗?”
“那就让他们,闹得再大一点。”
“他们不是想要钱吗?”
“那就给他们钱,给他们,比他们想要的,多十倍的钱!”
“什么?!”
王经理和李部长,像两只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尖叫起来!
“容总!您疯了吗?!我们哪有那么多钱去填这个无底洞啊!”
“谁说,要用我们的钱了?”
容振邦缓缓地,转过身。
那双平静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谁也看不懂的,冰冷的,像刀锋一样的,寒芒!
“我不仅不要你们花一分钱。”
“我还要你们,从今天起,把所有的工程队,都给我撤回来。”
“把所有和这个项目有关的业务,都给我,停了。”
“啊?!”
整个会议室,彻底炸了!
“容总!您这是要放弃啊!”
“我们前期的投入,那可就都打水漂了啊!”
“放弃?”
容振邦笑了,那笑容,冰冷,不屑,充满了无尽的嘲弄。
“谁说,我要放弃了?”
他看着他们,看着这群,目光短浅的,只看得到眼前利益的,蠢货。
他的声音,一字一句,清晰地,吐出了几个字。
那几个字,像惊雷,像闪电,像末日的审判,狠狠地,劈在了每个人的天灵盖上!
“我要的,是让他们,自相残杀。”
“然后,我们,坐收渔翁之利。”
他顿了顿,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敬畏与狂热!
“这,才叫,‘看不见的手’。”
会议室里,死一样的寂静!
针落可闻!
所有的人,都像被施了定身法,呆呆地看着他!
他们觉得,他们眼前的这个人,不是他们的总经理!
是一个,他们不认识的,可怕的,魔鬼!
会议,结束了。
一群人,像一群丢了魂的行尸走肉,从那间,让他们感到窒息的会议室里,走了出来。
“老王,”
李部长拉住了王经理的袖子,那声音,充满了无法置信的,惊骇。
“你觉不觉得,容总他……他好像,变了个人?”
“何止是变了个人!”
王经理压低了声音,那张总是挂着一副讨好笑容的脸上,此刻,布满了恐惧!
“他简首就像……就像是被什么东西,给夺了舍了!”
“我听说……我听说他这一个月,天天都把自己关在老宅那间,几十年都没人进去过的,老夫人的书房里!”
“你说,他是不是……”
李部长的眼睛,猛地睁大了!
“他是不是,在跟什么人,学东西?”
“学东西?”
王经理冷笑了一声,那声音,充满了无尽的,荒谬。
“你见过,有谁能在一个月里,把一个草包,教成一个,运筹帷幄的,妖孽吗?”
“那你说,那是怎么回事?!”
王经理没有回答。
他只是缓缓地,抬起头,看了一眼那扇,紧闭的,仿佛隔绝了两个世界的,总经理办公室的大门。
他的声音,轻得,像一阵风,却又冷得,像一块冰。
“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从今天起,我们容家,怕是要变天了。”
“不,是整个商界,都要变天了。”
他顿了顿,那双精明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谁也看不懂的,复杂的,敬畏。
“你说,那个新来的,三小姐,她现在,在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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