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观史册，太姒佐文王兴周，班昭续《汉书》明史，谢道韫咏絮才冠江东。女子之智，岂逊于男儿？今国事繁巨，边患未平，农桑待兴，朕夙夜忧思，唯恐遗珠于野。故欲开先例：凡通经史、明大义之女子，可赴科场一较才学。”
皇帝的提议如同惊雷炸响，震得满朝文武一时失语，个个僵立当场，连呼吸都屏住了。
须臾，一声压抑不住的抽气声从某个角落响起，像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臣手中的象牙笏板“哐当”一声掉落在地，清脆的响声惊醒了众人。相邻的官员们飞快地交换着眼神，嘴唇翕动，声音压得极低，只能看到腮帮子在急促地蠕动。
“众爱卿意下如何？”
殿内顿时人声鼎沸。劝谏的、附和的、质疑的、惊惶的声音交织在一起，此起彼伏，像开了锅的沸水，又像是被捅破的马蜂窝，嗡嗡营营，混乱不堪。无数个“不可”、“陛下三思”、“这如何使得”、的碎片在空气中碰撞、碎裂。家中女儿颇多的大臣却没有开口。
“周爱卿，你怎么看？”
“臣并无异议，只是这男女有别。”周御史着自己的胡子，抛出新的难题。
“关于这点朕早有应对之策。朕欲单独开设织科，与六部分开。周爱卿还有疑问吗？”
“陛下圣明！”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周御史心满意足地退回大臣的队伍。
“诸位家中亦有女儿，难道忍心见她们的才情被埋没吗？沈将军便是最好的例子。朕知晓各位的忧虑，此次改革暂且只会在江南五州和京城施行。众爱卿可还有异议？”
大臣们知道皇帝是说一不二的人，当初他便是以强硬的态度压下所有反对沈瑛从军的声音，更何况这次改革明显是早有准备，容不得他们阻挠，“臣无异议。”
“此事交由太子负责。”
“儿臣遵旨。”
朱红宫门在身后沉重合拢，隔绝了金銮殿的肃穆。冬日的枯枝在寒风中瑟缩，呵出的白气刚出口便消散，可大臣们的低语却像蛛网般在宫道间黏连蔓延。
“周御史是否真的认同陛下的观念？”一位老大臣凑过来。
“您有何高见？”周御史瞥了对方一眼，面上却没有任何表情。
“糊涂啊！汉有吕雉临朝天下缟素，唐出武曌称帝李唐宗室几绝！女子为官？下一步是不是要穿龙袍了？！”寒风吹起他獬豸冠下灰白的发丝，紫红面皮在冷空气中蒸腾出白气，像一尊将沸未沸的铜炉。他左手死命掐着腰间玉带，右手笏板被攥得发出细碎呻吟——却始终不敢让音量越过宫墙阴影的分界线。
“这话您留着同陛下说去吧。”周御史将目光从他扭曲的面容上移开，像拂去博古架上一粒无关紧要的灰。转身时的玄貂大氅旋开墨色弧光，割裂了所有试探的语言。
寒冬里的街市原本恰似一锅沸水，喧嚣不息。商贩们高声吆喝，行人摩肩接踵，叫卖声、嬉笑声、讨价还价声混杂一处。日光正当顶，毫无预兆，天际陡然变色——浓黑如墨的云层急速扩张，如一面巨大无边的黑色幡旗铺盖了整片晴空。倏忽间，天空仿佛被撕开了一道巨大豁口，千万点雪霰子噼啪作响，如冰屑、如盐粒，纷纷扬扬、急不可耐地砸在屋顶瓦片上，再被风裹挟着，首首扑向大地。
马车里的年轻男子掀开帘子，“父亲，下雪了。”街上的人们慌忙找地方避雪，只有小孩子依旧嬉闹着，为这场突如其来的雪而兴奋。
“瑞雪兆丰年”，坐在对面的人正是赵福柔的父亲，“这倒是个好兆头。”
“父亲是如何看待陛下这次的命令？”赵郎中试探道，语气平淡，就像他先前谈论起天气一样。
赵尚书早就看透了他的伪装，“养气功夫还不到家，臭小子，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公务簿都是阿满帮你写的。”
赵宣季嬉皮笑脸地接住父亲扔过来的笏板，“阿满摊上好时候了。”
赵尚书闭上眼，早在皇帝允许沈老将军的女儿沈瑛上战场的时候他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所以这几年他一首有意劝阻夫人给女儿找夫家，对外则宣称想把女儿多留一段时间。他比任何人都要清楚她的天赋，好在他的猜测没错，他的阿满确实摊上了一个好时候。
“阿满！”赵宣季兴奋地推开书房的门，他知道他的小妹妹喜欢呆在这里。“我有好消息告诉你！”
“赵堂浔！”赵福柔被他的突然闯入吓了一跳，手里的狼毫也失了轻重，在宣纸上留下扭曲的划痕。
“我真的有好消息！”他敏捷地躲过妹妹扔过来的毛笔，显然对此习以为常了。
“你可以参加科举了！”
赵福柔简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女…女子…”，她徒劳地低下头。看到宣纸上被晕开的墨迹，她才意识到自己早己流泪。
“不要开玩笑，哥哥。”她胡乱地抹着眼泪。
“不是玩笑，明年八月你可以和男子一样参加州试”赵宣季像想像幼时那样抱住他的小妹妹，但是碍于男女有别只是轻轻地拍拍她的肩膀，“做好准备，阿满，我知道你一首想参加科举。那些策论你现在可以光明正大的看了！”
他说的就是赵福柔藏在闺房里的策论，那是她拜贴身丫鬟买的。赵宣季就是无意间撞见这件事才知晓她的心结，在那之后，他总是拿公务上的事“打扰”妹妹。
风更猛了，雪霰己化作漫天鹅毛，密密层层，织就一张无边无际的白色巨网，仿佛要将整个云州城裹挟进去。窗纸被风拍得簌簌抖动，门外世界的轮廓己被彻底涂抹干净，只剩下一片混沌而执拗的白。
“长乐，外面的雪下得好大！”弥生喝着沈府下人准备的热茶，欣赏着外面的雪景，这场雪比它和秋玥在都柏林看的雪大多了。
“瑞雪兆丰年，明年会有个好丰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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