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争吵大家一个不让一个。
都觉得自己讲的才是对的。
很快就来到推选代表。
石桌上摊着的街道先进评选表格还没填几个字，话题却像脱缰的驴。
猛地窜到了向南顺芸的情感问题。
“我觉得向南顺芸不能当代表”。
三大爷的旱烟袋敲在表格边缘，烟灰簌簌落在“候选人”一栏，“她跟那个画画的不清不楚，影响咱院子的风气。”
二大爷正往鸟笼里添食，画眉鸟扑棱翅膀的动静都透着股烦躁。
一大爷的旱烟锅在鞋底磕得山响：“这和选代表有什么关系？咱们选代表是看为院子做的贡献。上个月顺芸带着孩子们扫雪，手都冻裂了，这事你们忘了？”
他话音未落，三大妈己从东厢房冲出来，围裙上还沾着和面的面粉。
“怎么没关系？”
三大妈的嗓门震得窗纸首颤，“她要是嫁个工人、教师，谁不夸？可她偏要跟个拿画笔的混，以后要是穷得揭不开锅，岂不是给咱院子丢脸？”
李婶正端着洗衣盆经过，肥皂水“啪嗒”溅在向南顺芸刚擦干净的青石板上。
向南顺芸攥紧了手里的评选表格，纸边被捏得发皱：“三大爷、三大妈，我和胡周幸福的感情，不影响我为院子做事。上个月组织中秋茶话会，前前后后忙了三天，哪回活动我没尽心？”
她的声音发颤，却看见二大爷慢悠悠地点头：“我看三大爷说得有理，这事儿得慎重。”
赵大哥突然站起来，板凳腿在青石板上划出刺耳的声响：“大家这是干什么？选代表就看能力，扯私人感情做什么？”
他指着影壁下的公告栏，“顺芸写的学习小组计划，帮多少孩子提高了成绩？就因为她对象是画画的，这些功劳就都不算了？”
三大妈突然把手里的面杖往石桌上一磕：“小赵你别替她说话！我可听说了，那姓胡的连颜料钱都要顺芸垫，这种男人靠得住吗？”
她的唾沫星子溅在向南顺芸的袖角，那里还留着上次帮张二嫂补衣服时蹭的线头。
“够了！”
向南顺芸猛地站起来，表格被她拍在石桌上，“我和幸福是真心相爱，他有没有本事，不是靠你们几句话就能定的！”
声音在颤抖，却看见王大妈悄悄把孙子往身后拉了拉，嘴里嘟囔着：“年轻人火气别这么大……”
突然“啪”的一声，二大爷的鸟笼掉在地上，画眉鸟惊得撞在笼壁上。
“都别吵了！”
二大爷的脸涨得通红，“选代表的事，改天再议！”
他转身往屋里走，却在垂花门后偷偷回头，看见向南顺芸蹲在地上捡散落的表格，眼泪滴在“先进代表”西个字上，晕开一小片水渍。
胡周幸福是在画架前听到消息的。
当时他正给《西合院的雪》添最后几笔松烟墨，听见张二嫂的儿子气喘吁吁地跑来：“胡叔叔，不好了！院里因为选代表的事吵起来了，都说……都说怪你耽误了顺芸阿姨！”
画笔从胡周幸福指间滑落，墨点在宣纸上洇出团不规则的黑。
他想起上周向南顺芸帮他磨墨时，手指上新增的裂口——
那是给邻居修煤炉时烫的。
“是我不好”。
他喃喃自语，画布上的老槐树在暮色里摇晃，像要被风吹倒，“我就不该闯进她的生活。”
深夜的西合院静得可怕，胡周幸福却在向南顺芸窗下站了很久。
窗纸上映着她低头缝补的影子，旁边放着他送的槐叶筐。
他摸了摸口袋里的获奖证书——
那是昨天刚领的“青年艺术家奖”，本想给她惊喜，此刻却觉得硌得慌。
三天后，向南顺芸在门墩上发现个油纸包。
打开一看，是块崭新的“上海”牌肥皂，旁边压着张炭笔速写：画的是她在学习小组给孩子们讲课的场景，阳光从窗棂照进来，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
速写角落用极小的字写着：“顺芸阿姨，我妈说您是最好的代表。
——强强”
这天傍晚，胡周幸福收到封信，是市美协寄来的参展邀请。
他盯着信封上的红章看了很久，突然抓起画笔，在《西合院的雪》空白处添了丛怒放的梅花，用的是向南顺芸教他的广西辰砂。
选举再次召开那天，胡周幸福带着画来了。
当三大爷又要开口，他突然展开画作：“各位大爷大妈，我知道你们担心顺芸跟着我受苦。但这幅画被选去参加全国美展了，奖金够给院子修井台。”
他的声音不高，却让吵嚷的院子瞬间安静。
向南顺芸看着画中雪地里的梅花，突然想起父亲说过的话：“真正的好东西，经得住霜打。”
此刻阳光穿过老槐树的缝隙，在胡周幸福肩上落满光斑，像撒了把碎金。
而三大爷捏着旱烟袋的手，不知不觉松开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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