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刚过，西合院的紫藤萝开得正盛，淡紫色的花串垂在向南顺芸的窗棂上，像串晶莹的风铃。
她坐在梳妆台前，指尖轻轻抚过铜镜里自己的脸 ——
最近总爱犯困，眼睑下泛着淡淡的青，却掩不住眼底那层温润的光。
“顺芸，早饭好了。”
胡周幸福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带着松节油的清冽气息。
他刚画完《紫藤花下的晨读》，画里的顺芸正捧着书本，阳光透过花串在她发间落满光斑。
向南顺芸推开房门时，突然一阵反胃，捂住嘴快步跑到院角的石榴树下。
胡周幸福手里的搪瓷碗 “当啷” 掉在石桌上，小米粥洒了一地。
他慌忙跑过去扶住她：“怎么了？是不是着凉了？”
顺芸摇摇头，脸色苍白得像宣纸：“这几天总这样，闻着油烟味就恶心。”
她望着胡周幸福焦急的眼神，突然噗嗤笑了，“幸福，我们可能…… 要有宝宝了。”
胡周幸福的瞳孔猛地张大，手里的抹布飘落在粥渍上。
他愣了半晌，突然一把将顺芸抱起来，转得她头晕眼花：“真的？我要当爹了？”
他的声音抖得像秋风里的槐树叶，耳后的那颗痣在晨光里亮得惊人。
妊娠反应来得又急又猛。
胡周幸福揣着攒了半个月的画酬，拉着顺芸往协和医院跑。
挂号处的护士问孕周，他挠着头傻乐：“就…… 就刚知道有了，算日子是不是得看月亮圆了几次？”
顺芸红着脸拽他袖子：“人家是问末次月经，你当是种桂花呢。”
诊室里的医生用听诊器在顺芸小腹上听了半晌，忽然抬头笑：“恭喜啊，孕六周了，胎心很有力。”
胡周幸福凑过去想听听，脑袋却撞到医生的听诊器，“哎哟” 一声捂着头首乐。
医生递过化验单：“前三个月多休息，叶酸记得吃，想吃酸的甜的都正常，但别学人家老辈说的‘酸儿辣女’，那没科学依据。”
走出医院，胡周幸福把化验单折成小方块，贴身揣在衬衣口袋里，走路都踮着脚：“我刚才是不是特傻？人家医生肯定笑话我了。”
顺芸挽着他胳膊，指尖捏着他掌心的汗：“比我强，我紧张得腿都软了，总怕……”
“怕什么？”
胡周幸福停下脚步，认真地看着她，“咱的宝宝肯定像老槐树，皮实着呢。”
回到西合院，胡周幸福刚要喊，被顺芸捂住嘴：“先打电话告诉阿爸阿母。”
电话接通的瞬间，母亲的声音带着洗衣板的摩擦声传来：“芸儿？是不是又不舒服了？”
顺芸还没开口，胡周幸福抢过听筒：“伯母！是真的！顺芸有宝宝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突然爆发出父亲的咳嗽声，接着是母亲拔高的嗓音：“你这孩子咋不早说！让她别沾凉水！别站灶台！前三个月最要紧，我当年怀她时……”
父亲抢过电话，语气却软了八度：“让小胡记着，每周炖两次鸡汤，用砂锅慢慢熬，别放太多姜……”
絮絮叨叨说了二十分钟，末了母亲又抢过去：“我和你爸这就买票，把桂林的老母鸡给你带两只！”
挂了电话，顺芸望着听筒上还留着的余温，眼眶突然湿了。
以前总嫌母亲唠叨，嫌父亲严厉，此刻那些叮嘱却像紫藤花的香气，丝丝缕缕缠在心上。
胡周幸福递过帕子：“怎么哭了？”
“没哭。”
她吸吸鼻子，靠在他肩上，“以前总觉得阿爸阿母管太多，现在才明白，他们的话里全是心。你看王大妈总念叨张二嫂，三大爷算计来算计去也会分我半袋南瓜子，这院子里的人，看着吵吵闹闹，其实都揣着热乎心肠。”
她抬头看他，眼睛亮得像落了星子，“幸福，咱们以后也要对大家更好，把这暖乎乎的日子过成串，像紫藤花一样，一串一串的。”
胡周幸福把她的手按在自己心口：“都听你的。”
他忽然想起什么，从口袋里掏出个纸包，里面是颗用红绳系着的石榴石：“三大爷说这叫‘保胎石’，他年轻时给三大妈求的，我今早缠着他才肯匀给我。”
顺芸捏着那颗温润的石头，突然听见院里王大妈在喊：“顺芸丫头在家不？我蒸了酸梅汤，专治害口的！”
清晨的豆浆、正午的炸酱面、傍晚的桂花糕，都成了顺芸的 “克星”。
三天后的傍晚，向南顺芸正坐在紫藤花下绣婴儿的襁褓，胡周幸福突然从院外跑进来，声音里带着雀跃：“顺芸！阿爸阿母到了！”
顺芸猛地站起身，手里的绣花针 “咚” 地掉在藤筐里。
她迎到门口时，正看见父亲背着个鼓鼓囊囊的蓝布包袱。
母亲拎着个竹编鸡笼，鸡笼里两只老母鸡正 “咯咯” 叫着，鸡毛上还沾着桂林的泥土。
“阿爸阿母！”
顺芸跑过去想接过包袱，被母亲一把拉住：“慢着！当心脚下！”
母亲的指尖划过她的脸颊，突然红了眼眶，“才多久没见，脸都瘦尖了。”
父亲放下包袱，从里面掏出个陶罐：“你妈非说北京的酱油不如咱桂林的鲜，连夜装了一罐，说给你蒸鱼吃。”
进了屋，母亲就拉着顺芸坐在炕沿，掀开鸡笼给她看：“这两只都是三年的老母鸡，每天给你炖一只，汤里放些桂林的莲子，补气血最好。”
她又从包袱里翻出个布包，里面是件绣着桂花的小肚兜。
“这是我赶了七个晚上绣的，你小时候穿的也是这样式，软和。”
父亲则拉着胡周幸福在院里转圈，指着石榴树说：“这树底下土松，明儿我翻一翻，种些广西的紫苏，你媳妇害口时，摘片叶子泡水喝。”
他又看了看屋檐：“下雨时当心漏，我带了些桂林的桐油，能把瓦缝补得严实些。”
胡周幸福刚要说话，被母亲打断：“小胡，你跟我来。”
她把他拉到厨房，打开带来的油纸包，里面是晒干的酸豆角：“这是顺芸最爱吃的，你学着炒，火候别太大，她现在闻不得焦味。还有这包砂仁，炖鸡时放两颗，能安胎。”
她絮絮叨叨地说着，忽然拉住胡周幸福的手：“小胡啊，顺芸自小娇气，怀了孕更是金贵，夜里要是腿抽筋，你得给她揉，别嫌麻烦。”
晚饭时，父亲喝着胡周幸福泡的桂花酒，忽然放下酒杯：“我和你妈商量好了，在胡同口租间小屋，住到孩子生下来再走。”
顺芸刚要反对，母亲抢着说：“你别管，我得亲眼看着你平平安安的。”
夜里，顺芸躺在母亲身边，听着她均匀的呼吸声，忽然想起小时候总嫌母亲的蒲扇扇得太急。
此刻母亲的手轻轻搭在她小腹上，像片温柔的荷叶。
胡周幸福睡在外间的折叠床上，隐约传来他和父亲的低语，说的是桂林的雨季和北京的供暖。
顺芸望着窗棂上垂落的紫藤花，嘴角扬起笑意。
原来幸福从来不是远方的诗画，而是此刻身边的人，是鸡笼里的咯咯声，是包袱里的酸豆角，是那些藏在唠叨里的，化不开的暖意。
她常常半夜被恶心惊醒，坐在床边望着窗外的月光发呆，胡周幸福就披件单衣起来，给她削片苹果，用温水泡软了喂她吃。
“这妊娠反应真难受，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好。”
顺芸靠在胡周幸福怀里，指尖划过他胸前的衣襟 ——
那里别着支小小的画笔，是他特意用来记灵感的。
她的小腹还没显怀，却总爱下意识地护住，像护住件稀世珍宝。
胡周幸福把暖水袋塞进她被窝：“书上说三个月后就好了。”
他从画夹里抽出张速写，上面是个裹在襁褓里的婴儿。
眉眼像顺芸，嘴角却带着他的笑，“你看，我都给宝宝画好画像了，他肯定是个爱笑的娃。”
顺芸的手指轻轻点在画中婴儿的鼻尖上：“要是个女孩，就教她绣壮锦；要是个男孩，就教他画画。”
她突然叹了口气，“可我怕自己当不好娘。小时候我总嫌我妈管得严，现在才知道，光是夜里给娃盖被子，就够熬人的。”
“别担心，有我在呢。”
胡周幸福握住她的手，掌心的茧子蹭过她的指腹，“换尿布、哄睡觉，我都学。
他从抽屉里拿出个蓝布包，里面是他用边角料缝的小肚兜。
上面歪歪扭扭绣着只小老虎，“你看，我连针线活都练了。”
顺芸看着那只缺了只耳朵的老虎，突然笑出了眼泪。
月光透过窗棂，把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像幅晕染开的水墨画，温暖得让人舍不得移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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