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当孩童的画笔，接住西合院的月光。
胡周哈密是在课堂上第一次听到 “拆迁” 这个词的。
同桌小胖说他家要搬去 “有电梯的楼”，还能在阳台上养鸽子，说得眉飞色舞。
可哈密盯着课本上 “家” 字的笔画 ——
宝盖头像西合院的屋顶，弯钩像老槐树的枝桠，突然觉得心里发慌。
放学铃一响，他背着书包往家跑，帆布书包带磨得肩膀生疼也顾不上。
刚冲进西合院，就看见李婶举着张纸在石桌上拍：“…… 补偿款够买台彩电！”
二大爷的鸟笼在旁边晃，画眉鸟叫得比平时尖，像在吵架。
“妈妈！”
他扑进南厢房，看见向南顺芸正把叠好的壮锦往樟木箱里塞，锦面上的老槐树图案被压出了褶，“他们说要拆我们家？”
向南顺芸的手顿了顿，把他拉进怀里，鬓角的碎发蹭着他的额头：“是有人想拆，但我们不搬。”
她指着墙上胡周幸福画的《哈密的童年》，画里他正趴在井台上捞月亮，裤脚沾着泥，“这里有你捞过月亮的井，有你爬过的槐树，怎么能算‘别人家’？”
哈密的手指戳着画里的自己：“可是小胖说，楼房里有滑梯，还有不会漏雨的屋顶。”
他突然拽住顺芸的衣角，眼睛瞪得溜圆，“妈妈，为什么要拆我们家？我不想走。”
窗外的风卷着槐树叶打在窗纸上，像谁在轻轻敲门。
顺芸摸了摸他的辫子，红头绳是去年生日时她给扎的：“宝贝，这院子就像奶奶缝的百家被，每块布都带着故事 ——
王大妈的补丁、张二嫂的针脚、还有你绣的第一朵桂花。拆了它，故事就散了。”
哈密似懂非懂地点头，突然跳起来：“我知道了！就像我的画本，撕了一页，后面的画就接不上了！”
他跑到书桌前，翻开最新的画页，上面用蜡笔画着个歪歪扭扭的小人，正张开胳膊挡住推土机，“我会帮你们的！”
从那天起，胡周哈密的画夹里多了个新主题 ——
“不许拆我的家”。
他每天放学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搬个小马扎坐在老槐树下，把看到的一切都画下来：三大爷算账时皱起的眉头、二大爷鸟笼上的景泰蓝、王大妈晾晒的蓝布衫……
连井台上的青苔，都用绿色蜡笔涂得密密麻麻。
“哈密，又在画画呢？”
李婶拎着菜篮子经过，看见他画里的推土机被画成了大怪兽，嘴里还吐着黑烟，忍不住笑，“楼房里可好了，能在阳台上画云彩。”
哈密把画夹往怀里抱了抱，蜡笔在纸上划出刺耳的声响：“楼房没有老槐树，画不出带叶子的云彩。”
他指着画里树下的石桌，“您看，这是您教我跳皮筋的地方，搬到楼上，皮筋勾着栏杆会断的。”
李婶的脚步顿了顿，菜篮子里的茄子滚出来，落在画纸上怪兽的脚边，像颗紫色的炮弹。
胡周幸福晚上给顺芸揉腿，总看见哈密趴在灯下涂涂画画。
有天夜里他悄悄起身，发现儿子正在画《西合院藏宝图》，把每个角落都标上了 “宝藏”：井台边埋着他掉的乳牙、槐树下藏着玻璃弹珠、东厢房墙角堆着他拆坏的收音机……
最显眼的位置，画着个大大的红叉，叉在推土机上。
“这是啥？”
他指着画里站在推土机前的小人，穿着蓝布褂，扎着红头绳，手里举着根比人还高的画笔。
哈密的铅笔在小人头顶画了个光圈：“是我。”
他一本正经地说，“老师说，笔能画出真相，胡周小哈密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推土机就不敢来了。”
胡周幸福突然把他抱起来，胡子扎得他脖子痒：“对，我们哈密的笔，比推土机还有劲。”
拆迁办的人来丈量那天，胡周哈密背着画夹蹲在井台上，把所有 “宝藏” 都挖了出来：装乳牙的红布包、缺了角的玻璃弹珠、生锈的收音机零件…… 摆了满满一井台，像在办个小小的展览。
“这是我的家”。
他拦着拿卷尺的叔叔，声音有点抖却不肯让开，“这里有我埋的‘时间胶囊’，上面写着‘20 年后打开’，现在挖出来就失效了！”
穿制服的叔叔被逗笑了，想摸摸他的头，却被他躲开：“不许碰！这是老槐树的地方，它会疼的。”
他指着树干上的疤痕，“去年我爬树摔下来，它接住了我，现在还留着印呢。”
向南顺芸站在廊下看着，突然想起他三岁时，非要把吃剩的桂花糕埋在树根下，说 “给槐树爷爷当点心”。
那时的他还走不稳，摇摇晃晃地埋完，拍着手上的土说：“这样它就不会饿了。”
丈量的人最终绕开了井台。
哈密得意地跑到顺芸身边，举着画夹炫耀：“妈妈你看，我守住井了！”
画里的他像个小巨人，张开双臂把井台护得严严实实。
可到了下午，二大爷家的二哥突然搬着箱子往外走，纸箱上印着 “电视机” 三个字。
“哥，你要去哪？”
哈密追上去，抱住他的腿，“画本上说，搬家会把影子落在老地方的。”
二哥愣了愣，低头看见他辫梢的红头绳 ——
那是顺芸用壮锦线编的，上面还绣着个小 “家” 字。
“傻孩子，” 他把箱子放下，摸了摸哈密的头，“哥就是把旧电视挪到库房，不是搬家。”
哈密盯着他的眼睛看了半天，突然从画夹里抽出张画，上面是二哥教他修自行车的样子：“那你还教我修车吗？在石桌上。”
二哥的喉结动了动，拿起画往兜里塞：“教，当然教。”
夜里，胡周哈密被院子里的说话声吵醒。
他扒着门缝往外看，看见爸爸妈妈正和齐文轩在石桌上翻着本旧日记，月光在他们脸上投下淡淡的影。
“太爷爷说，这院子的砖缝里都长着故事。”
齐文轩的声音很轻，“小孩子的眼睛亮，能看见大人看不见的东西。”
哈密突然推开门跑出去，举着画夹冲到他们面前：“我看见了！” 他翻开画页，上面用荧光笔画着无数亮晶晶的小点，在西合院的每个角落闪烁，“这是故事的光，拆了房子，光就跑了。”
向南顺芸把他搂进怀里，胡周幸福的手轻轻覆在他的手上，三人的影子在月光里叠成一团。
齐文轩指着画里的光点笑：“对，这些光是拆不掉的。”
那天晚上，哈密做了个梦，梦见自己变成了老槐树，枝桠长得特别长，把整个西合院都罩住了。
推土机在树外面呜呜叫，却进不来。
树下，爸爸妈妈在画画，王大妈在绣花，二大爷的画眉鸟唱着歌，三大爷的算盘珠子响成一片……
清晨醒来，他发现自己的画夹放在枕边，最新的一页上，多了一行大人的字迹 ——
“我们一起守护光”。字迹有点歪，像是爸爸和妈妈一起写的。
哈密拿起蜡笔，在那行字周围画了圈槐树叶，每片叶子上都点了个小小的光斑。
他想，等天亮了，就把这张画贴在影壁上，让所有人都看见 ——
家不是房子，是藏在砖缝里、树叶上、心坎上的光，只要有人守着，就永远不会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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