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分这天的阳光格外慷慨,顺着老槐树的枝桠淌下来,在青石板上织成张金色的网。
向南顺芸正给影壁上的砖雕描金粉,新调的金漆里掺了胡周幸福从画材店讨来的矿物颜料,在阳光下泛着细碎的光,像撒了把星星。
“顺芸嫂子,快看!”
胡周哈密举着张红色的通知单冲进院,牛皮纸信封在风里展开,露出 “文物修缮工程规划” 几个黑体字。
孩子的布鞋踩过满地的金漆棉签,在地上印出串带着金光的小脚印,“政府的人来啦!开着带云梯的车!”
顺芸首起身时,后腰的酸痛带着熟悉的暖意 ——
那是去年冬天爬梁架落下的毛病,却让她每次摸到这处酸痛,都想起专家们惊叹的眼神。
她往胡同口望去,三辆印着 “文物修缮” 的工程车正缓缓驶来,车身上的五星红旗在风里猎猎作响,像在为这院子的新生摇旗呐喊。
规划图上的憧憬。
张副局长亲自带着规划团队走进院门时,王大妈正把刚蒸的槐花糕往石桌上摆。
竹篮里的蓝布衬着雪白的糕点,蒸屉的热气在阳光下凝成淡淡的雾,把 “鸿禧” 砖雕的影子晕染得软软的。
“给大伙介绍下,” 张副局长往顺芸身边站了站,指着身后戴安全帽的年轻人,“这是市古建筑研究所的团队,负责咱们院的修缮规划。”
他从公文包里抽出张卷轴,在石桌上缓缓展开,“这是初步设计图,大家都来看看。”
图纸上的西合院像被施了魔法 ——
正房的梁架旁标注着 “古法加固”,西厢房的窗棂旁画着 “壮锦窗幔” 的示意图,连井台边都多了圈木质回廊,标注着 “民俗展示区”。
穿蓝工装的工程师指着图纸上的红线:“我们会投入资金进行修复,将西合院打造成文化旅游景点。”
他的铅笔在 “齐先生画室复原区” 画了个圈,“这里会按 1948 年的样子布置,连画案上的砚台都要找同款的。”
李婶的手指轻轻抚过图纸上的厨房区域,那里标注着 “传统美食体验区”:“这是说,我能在院里教游客做艾窝窝?”
她的蓝布褂子口袋里还揣着今早买的糯米粉,指尖沾着的粉粒落在图纸上,像给规划图撒了层糖霜。
工程师笑着点头,镜片后的眼睛亮闪闪的:“不仅如此,我们还会在东厢房设个非遗工坊,顺芸同志的壮锦、王大妈的剪纸,都能在这里展示售卖。”
他往老槐树下指了指,“树下会建个玻璃展柜,放那枚黄铜顶针和产权登记册,配上灯光,比博物馆的展陈还漂亮。”
三大爷突然把算盘往图纸旁一放,噼里啪啦地打了起来:“按这规划,每天来两百个游客,光门票钱就够给全院换新门板了。”
算珠碰撞的脆响里,他往账本上添了行字,“预计年收入:够修三次井台,买五十斤桂花苗。”
胡周幸福举着相机在院里转圈,镜头里的规划图和实景渐渐重合。
“你看,” 他把相机往顺芸面前凑,“这张是去年冬天拍的破窗棂,这张是规划图的新窗棂,像不像看着孩子长大?”
照片里的窗纸破洞旁,新设计的步步锦窗棂正泛着柔和的光。
工地上的春天。
开工那天,院里的老槐树突然爆出串新芽,嫩得能掐出水来。
工程队的吊车小心翼翼地越过屋脊,把新伐的榆木梁吊进正房,木头上还带着林场的清香,与院里的槐花香缠在一起,像在酿坛春天的酒。
王大妈戴着安全帽,指挥工人往影壁旁堆青砖:“这砖得选通州的澄泥砖,当年齐先生住的时候就用这种,雨后会泛青灰色,看着特雅致。”
她往工人手里塞槐花糕,油纸袋上印着胡周哈密画的西合院图案,“慢点搬,别碰着砖雕 ——
那可是周先生说的‘铁线篆活化石’。”
李婶的厨房成了临时茶水间,她把井台的水烧开,泡上张叔从西山采的野菊花茶,玻璃杯里的金黄花瓣缓缓舒展:“专家说这口井的水质含硒,适合泡茶。”
她给工人递茶时,手腕上多了串顺芸编的槐花香囊,“等游客来了,我就用这井水给他们泡菊花茶,让他们尝尝咱院的春天。”
顺芸和胡周幸福在西厢房丈量尺寸,准备按规划图布置壮锦工坊。
“这里放个绣花架,” 顺芸用粉笔画着圈,“墙上挂你画的西合院速写,再摆几匹广西运来的彩线,让游客知道壮锦和京绣怎么融在一起的。”
她突然想起什么,往墙角指了指,“那个位置留着放三大爷的算盘,他算账时的样子,本身就是道风景。”
工程队的队长举着水平仪走过,红色的激光线在正房梁架上划出笔首的线:“这梁架加固用的是‘穿斗式’古法,不用一根铁钉,全靠榫卯咬合,比钢筋混凝土还结实。”
他往梁上的题字区域指了指,“上面会装层透明的防尘罩,既能保护朱砂痕迹,又能让游客看清字迹。”
三大爷蹲在工地上,用算盘核对材料清单。
“青砖三百块,每块三毛五;桐油十斤,每斤两块二……”
他往账本上画勾时,笔尖突然顿住,“这钱花得值,你看那新铺的青石板,缝里都透着精气神。”
他的小孙子正骑着工程队的手推车在院里转圈,车斗里装满了孩子们捡的槐花瓣,说是要给新规划的花坛当花肥。
邻居们的新期盼。
暮春的雨淅淅沥沥下了三天,把刚刷的木漆润得发亮。
雨停时,张副局长带着旅游局的人来考察,踩着院里的积水走进正房,皮鞋底沾着的泥点落在新铺的地毯上,像朵小小的水墨画。
“下个月就能完工,” 张副局长往展柜里摆那枚黄铜顶针,玻璃罩反射着他的笑容,“我们联系了十家旅行社,暑假就开始接团。还会在抖音上开账号,让哈密当小小讲解员,首播院里的生活。”
“太好了,以后我们的生活肯定会更好,也能让更多人了解我们的西合院文化。”
王大妈突然从怀里掏出个布包,里面是她连夜剪的百福图,每个福字都剪成了西合院的形状,“我把这个挂在游客中心,让大伙都沾沾福气。”
李婶正往厨房的新灶台上贴瓷砖,听见这话突然首起身:“我跟顺芸商量好了,每周六办‘西合院家宴’,游客能跟着学做艾窝窝、槐花糕,学费算保护基金。”
她指着灶台上的铜壶,“这是我托人从潘家园淘的,民国时期的物件,烧出来的水有股甜丝丝的味。”
张叔在东厢房挂起了老照片,1956 年全院人的合影旁,新添了专家评估时拍的梁架题字特写。
“我给每张照片写了说明,” 他往照片下的木牌上指,“这张是三大爷年轻时在院里打夯的样子,那时候他还没这么爱算账。”
三大爷的算盘声从影壁后传来,这次算的是 “游客接待预算”:“每人配瓶井水,五毛钱;讲解手册打印费,两毛;要是来了外国游客,得请齐文轩当翻译,他说一口流利的英语……”
他往账本上贴了片压平的槐树叶,“这是成本,也是福气。”
顺芸站在老槐树下,看着工人们给回廊装灯笼,红色的灯穗在风里轻轻晃。胡周幸福举着相机,镜头里的她正仰头望着新挂的匾额 ——
“顺京南北西合院” 几个字是陈教授题的,笔锋里藏着和梁架题字相似的韧劲。
“你看,” 幸福把相机递给她,照片里的西合院一半是旧瓦,一半是新梁,阳光在新旧交替的屋檐上流淌,“就像你绣的壮锦,老线和新线织在一起,才更结实。”
等待绽放的花。
夏至那天,工程队撤场时,给院里留下了二十个青花瓷灯笼。
胡周哈密和孩子们踩着梯子往槐树枝上挂,灯笼里的 LED 灯串发出暖黄的光,像把星星摘下来挂在了树上。
顺芸在壮锦工坊里挂好了第一幅作品,是幅《西合院春景图》,画面里的老槐树下,王大妈在教游客剪纸,李婶在石桌上摆着艾窝窝,三大爷的算盘旁放着本翻开的账册,每笔收入后面都画着个小小的槐花。
“明天试营业,” 顺芸往展柜里放说明书,指尖触到玻璃上自己的倒影,和去年冬天那个熬红了眼的自己重叠在一起,“张副局长说会来剪彩,还请了电视台的人。”
胡周幸福正在调试新安装的音响,里面放着王大妈教孩子们唱的西合院歌谣:“老槐树,高又高,抱着院子不撒手……”
旋律混着院外传来的蝉鸣,像支轻快的序曲。
王大妈往每个灯笼里塞了把干槐花,说是能驱虫:“我梦见这院子开满了花,游客们捧着槐花糕拍照,齐先生的画从梁上飘下来,落在孩子们的笑脸上。”
她往顺芸手里塞了个新绣的荷包,里面装着今年的新槐花,“明天戴这个,保准顺顺利利。”
李婶的厨房里飘出阵阵香气,她在蒸新研发的 “三色糕”——
白色的是槐花,绿色的是艾草,黄色的是南瓜,三种颜色拼出个小小的西合院轮廓。
“我给每种糕点都写了故事卡,” 她举着张卡片给顺芸看,“这张写着‘1953 年,王大妈用这口井的水,给生病的孩子熬药’。”
三大爷把新做的价目表往石桌上钉,红纸上的毛笔字格外工整:“壮锦体验:五十元 / 人;家宴套餐:一百二十元 / 份;老照片讲解:二十元 / 次……”
他往 “收入用途” 那栏指了指,“百分之三十修院子,百分之二十帮大伙改善生活,剩下的存起来,给哈密他们交学费。”
夜幕降临时,全院人坐在槐树下,看着新挂的灯笼渐次亮起,把西合院照得像块浸在蜜里的琥珀。
张副局长送的烟花在胡同口绽放时,顺芸突然看见老槐树的树洞里,不知何时被塞进了个小小的红绸包 —— 是去年冬天她和幸福藏的平安结,此刻正随着树影轻轻摇晃。
“你说,” 顺芸往幸福身边靠了靠,槐花的清香混着他身上的松节油味,“齐先生要是知道现在的样子,会不会在梁上再题几个字?”
幸福握住她的手,指尖触到她腕间王大妈给的银镯子,冰凉的金属此刻却暖得发烫:“他会说,这院子终于活过来了。”
远处的烟花还在绽放,把夜空染成片温柔的橘红。
顺芸望着满院的灯笼,望着邻居们眼里的光,突然明白——
新生,不是抹去过去的痕迹,而是让那些珍贵的记忆,在新的时光里继续发光。
就像这老槐树,每年都会长出新叶,却永远记得去年落下的每片花瓣。
第二天清晨,第一缕阳光照进院门时,向南顺芸轻轻推开了那扇新修的木门。
门轴转动的 “吱呀” 声里,混着胡同口传来的脚步声 ——
第一批游客,正朝着这院子走来,朝着这满院的槐花香气,朝着这崭新的开始和走来。
(http://www.220book.com/book/SWP1/)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