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第一缕灰白的晨光透过厚重的窗帘缝隙，艰难地挤进房间时，沈念安才从一种半梦半醒、浑身僵硬如化石的状态中彻底清醒过来。
手臂上那沉甸甸的、带着热度的重量依旧清晰。沈聿珩的手还搭在那里，如同一个无言的烙印。掌心的温度似乎退去了些许高热的灼烫，变成了一种温热的、沉实的熨帖，固执地宣告着存在感。他睡得很沉，侧脸对着她，长睫低垂，在眼下投下一小片淡淡的、脆弱的阴影，呼吸均匀悠长，带着大病初愈后的安稳。脸上的潮红己经完全褪去，只余下略显苍白的底色，唇上的干裂也缓解了不少，恢复了些许健康的润泽。
沈念安一动不敢动，连呼吸都放得极轻极缓，仿佛怕惊扰了沉睡的猛兽，也怕惊醒了这荒谬又令人心悸的亲密假象。维持着这个别扭的半跪姿势一整夜，半边身体都麻木了，腰背和膝盖的酸痛如同无数细小的针在刺扎，叫嚣着抗议。可奇异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着疲惫、羞窘、一丝隐秘的温存以及更深层恐惧的感觉，如同藤蔓般缠绕着她的心脏，让她竟没有立刻抽离的冲动。
她静静地看着他沉睡的容颜。褪去了清醒时的冰冷疏离和掌控一切的锋芒，此刻的他，轮廓显得格外柔和，甚至带着一种孩子般的无害与脆弱。她从未如此近距离地、如此清晰地看过他。他的眉骨很高，像精心雕琢的山峦，鼻梁挺首得如同古希腊雕塑，下颌线的弧度干净利落，带着天生的矜贵。她甚至能看到他下巴上新冒出的、青色的胡茬，如同初春的草芽，为他俊朗的轮廓增添了几分成熟男性的慵懒和不羁气息。额角残留着昨夜高烧的细密汗珠，在晨光下闪着微光。
目光不由自主地、带着一种近乎自虐般的专注，落在他搭在自己手臂上的那只手上。骨节分明，手指修长有力，指腹带着薄茧，这是一双掌控着庞大商业帝国、签下冰冷契约的手，此刻却以一种毫无防备的姿态，带着依赖般的重量，沉沉地落在她的身上。这强烈的反差感，如同冰与火的碰撞，让沈念安的心跳再次不受控制地加速、失序。昨夜那些混乱的思绪——他滚烫的额头、脆弱的呓语、她小心翼翼的擦拭、那道无声崩塌的深蓝色界碑——如同决堤的洪水，再次汹涌地冲击着她摇摇欲坠的理智堤坝。
就在这时，沈聿珩浓密的睫毛，如同受惊的蝶翼，轻轻地、极其细微地颤动了一下。
沈念安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骤然停止了跳动！下一秒，求生的本能压倒了所有混乱的思绪。她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用尽全身力气，猛地将自己的手臂从他掌下抽了出来！动作快得甚至带起了一阵微弱的风，牵扯得麻木的肌肉一阵剧痛。
“嗯……” 手臂上骤然失去的温度和重量，让沈聿珩发出一声模糊而带着不满的低吟，仿佛从美梦中被强行拖拽出来。他蹙了蹙眉，浓密的睫毛挣扎了几下，带着浓重未消的睡意，缓缓地、艰难地掀开。
那双深邃的眼眸，初时还蒙着一层雾气，如同笼罩着薄纱的寒潭，空茫而无焦点。视线在她近在咫尺、写满惊惶的脸上停留了几秒，带着初醒的懵懂。然后，那层薄雾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散去、凝结，如同冬日湖面骤然冻结的冰层，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致的清醒和……深不见底的锐利与审视。
他看清了眼前的情景。
自己躺在属于她的半边床上，枕头上似乎还残留着她发丝的淡淡馨香。而她，沈念安，就半跪在床边的地毯上，距离他如此之近，近到他可以清晰地看到她苍白脸颊上细小的绒毛，看到她眼下浓重的青黑，看到她微微颤抖的、失去血色的唇瓣。她的头发有些凌乱，几缕碎发黏在汗湿的额角，眼神里充满了来不及掩饰的、如同被捕猎的小兽般的慌乱、窘迫和一种深切的惊惶。
沈聿珩的目光缓缓下移，落在那只还残留着她手臂温度、此刻悬在半空的手上。昨夜混乱的记忆碎片——灼烧般的头痛欲裂、冰冷的触感带来瞬间的战栗、轻柔得近乎虚幻的安抚低语、干渴的唇瓣被棉签小心翼翼滋润的舒适感……还有，那模糊却异常真实、如同港湾般靠近的温暖气息——如同被惊醒的潮水，汹涌地、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冲进他刚刚清醒的脑海。
他的眼神骤然变得极其复杂。震惊、审视、困惑、一丝不易察觉的狼狈，以及一种更深沉的、连他自己都未曾预料到的悸动……种种情绪在那双深不见底的墨眸中飞快地翻涌、交织，最终沉淀为一种令人心悸的、深沉的晦暗。他撑着手臂，缓缓坐起身，动作间带着大病初愈的虚弱和迟滞，但那股与生俱来的、掌控一切的强大压迫感却瞬间苏醒，如同无形的巨石，沉沉地笼罩了整个空间，空气仿佛都凝滞了。
他没有说话，只是用那双恢复了清明、此刻却如同探照灯般锐利冰冷的眼眸，沉沉地、一瞬不瞬地锁住沈念安。那目光仿佛带着实质的重量和穿透力，要剥开她所有的伪装、慌乱和昨夜残留的温柔，首抵那最不堪、最真实的灵魂深处。他在审视，在探究，在无声地质问：昨夜发生了什么？你为何在此？这越界的亲密，意味着什么？
沈念安被他看得头皮发麻，后背瞬间沁出一层冷汗。脸颊不受控制地滚烫起来，连带着耳根都烧得通红。她慌乱地低下头，避开了他极具穿透力的、仿佛能将她灵魂都冻结的视线，手指无意识地死死绞紧了睡衣的下摆，指节因用力而泛白。空气凝固了，沉重得让人窒息，只剩下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以及两人之间无声流动的、几乎要将人碾碎的张力。
昨夜崩塌的界碑碎片，在这清醒而冰冷的对视中，仿佛化作了无数细小的、闪烁着寒光的利刃，悬浮在两人之间，随时可能落下，将那些模糊的温存切割得鲜血淋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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