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的门，无风自开。
死寂。
满朝文武百官，如一尊尊泥塑木雕，垂首而立，殿内鸦雀无声。
那道身影，沐浴着清晨第一缕熹微天光，踏入了大乾王朝的权力中枢。
她甚至没有穿那身象征着母仪天下的凤袍。
仅仅一袭素白宫裙。
可她，却比龙椅上那位身着衮龙袍的小皇帝，更像是此间真正的主人。
新帝年仅十二。
他坐在那张过分宽大的龙椅上，双脚甚至够不着地，只能在空中无措地虚晃着。
当他看见柳如烟时，眼中先是本能地闪过一丝孺慕。
随即，那孺慕便被更深沉的、几乎要将他吞没的畏惧所替代。
他下意识地挺首了自己小小的身板，仿佛这样能给自己多添几分微不足道的底气。
柳如烟没有看他。
她的目光，如倾泻的水银，无声无息，却又无孔不入地缓缓扫过阶下两列文武。
没人敢抬头。
没人敢与她对视。
他们或死死盯着自己朝靴上繁复的纹路，或盯着脚下冰冷得能映出人影的地砖。
所有人都刻意放缓了呼吸，唯恐一丝一毫多余的动静，会引来那位存在的神圣垂注。
这极致的寂静，本身就是一种无声的臣服。
“妖后乱政，牝鸡司晨！此乃亡国之兆啊！”
一声暴喝，如平地惊雷，悍然炸响在这死寂的殿堂。
须发皆白的太傅张承恩，拄着龙头拐，颤巍巍地从队列中走出。
他是三朝元老，是先帝的老师，也是这满朝文武最后的风骨与脊梁。
他那双浑浊的老眼，此刻燃着烈火，死死盯着柳如烟，里面全是国之将倾的悲愤与决绝。
“老臣今日，便要效仿先贤，血溅这朝堂，以警醒天下，诛此妖孽！”
话音未落，他猛地举起那根象征着身份与荣耀的龙头拐，用尽全身力气，朝着殿前那根巨大的盘龙金柱狠狠撞去！
一些心怀热血的年轻官员，眼中瞬间闪过不忍与敬佩，几乎要失声开口劝阻。
柳如烟却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看着这出壮怀激烈的独角戏。
她甚至连眉梢都未曾动一下，只是唇角，勾起一抹极淡、极渺远的弧度。
她什么都没说。
她什么都没做。
然而，张承恩的身体，在距离冰冷金柱仅有一步之遥的地方，骤然僵住。
他保持着前冲的姿势，老脸上却写满了惊骇与茫然。
一股他只在梦里才敢回味的、陌生的、火热的暖流，从他早己枯槁如朽木的丹田深处，悍然升起！
那不是内力。
那是……气血！
是他二十岁时，纵马驰骋于万里沙场，一杆长枪挑翻十七名敌将时，才有的、如龙吟虎啸般的沸腾气血！
枯木逢春！
年轻的、充满无穷力量的感觉，让他几乎要当场落泪。
长命百岁、重返青春的欲望，如疯长的藤蔓，在一瞬间就缠绕、勒死了他那颗所谓的“忠君爱国”之心。
去他妈的以死明志！
去他妈的风骨！
活着！
要像个真正的年轻人一样，充满力量地活着！
这个念头是如此的强烈，如此的理首气壮，以至于他忘了自己身在何处，忘了自己刚刚要做什么。
“太傅？”
柳如烟的声音很轻，像一片羽毛，却带着一丝慵懒入骨的关切。
“您这是……想通了？”
张承恩的身子剧烈一颤，仿佛被人当众剥光了衣裳，将他内心最不堪的丑陋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他所有的忠贞，所有的决绝，所有的风骨……
在这一刻，都成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噗通！”
他双膝发软，重重跪倒在地。
不是对着龙椅上的小皇帝。
而是对着丹陛之下的柳如烟。
龙头拐杖“哐当”一声，滚落在地，发出刺耳的悲鸣。
他张着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却发不出半点声音，只有浑浊的泪水，从他纵横的沟壑间滚滚而下。
是羞愧，更是……狂喜。
柳如烟不再理会这具被欲望彻底攻占的皮囊，缓步走上丹陛。
她没有走向皇帝，而是走到了那张象征着至高权力的龙椅旁。
她伸出纤纤玉指，轻轻拂过龙椅上冰冷的扶手。
那上面雕刻的九条狰狞金龙，仿佛活了过来，在她温润的指尖下，竟发出了温顺的、臣服的颤抖。
龙椅上的小皇帝，身子缩得更紧了。
“从今日起，废黜六部，设七欲司。”
她的声音不大，却像神明的谕令，清晰地传入每一个人耳中，烙印在他们的灵魂深处。
“食之欲，司农桑工商，掌天下财富。”
“生之欲，司户籍繁衍，掌万民延续。”
“权之欲，司官吏任免，掌赏功罚过。”
“……”
她每说一句，百官的心就往下沉一分，又不受控制地往上飞一分。
这哪里是改制？
这是在刨断大乾王朝传承数百年的根基！
是将维系这个社会的所有纲常，全部赤裸裸地替换成了人类最原始、最本能的欲望！
何其荒谬！
又何其……！
“本宫不管你们用什么方法。”
柳如烟的手指，停在龙椅扶手的龙头之上，轻轻敲了敲，发出清脆的响声。
“本宫只要看到，大乾的子民，活得更纵情，活得更热烈。”
“谁能让百姓的欲望得到满足，谁就能获得更高的地位，更多的赏赐。”
她终于侧过脸，看向台下神情各异的满朝文武。
那双颠倒众生的眼睛里，没有威胁，没有逼迫。
只有一种纯粹的、令人无法抗拒、甚至心甘情愿沉沦的引诱。
“诸位。”
“你们的欲望，又是什么呢？”
这一句话，像一把钥匙。
“咔嚓”一声，打开了殿中所有人内心深处，那个名为“潘多拉”的魔盒。
升官发财！
美人在怀！
权倾朝野！
光宗耀祖！
那些被礼法和道德死死压抑了半生的念头，此刻，全都理首气壮地、嘶吼着冒了出来！
他们猛地抬起头。
看向柳如烟的眼神，彻底变了。
不再是恐惧和憎恶。
而是一种狂热的、虔诚的、仿佛信徒仰望自己唯一真神般的……崇拜。
她不是妖后。
她是能满足他们一切欲望的……神明！
柳如烟的目光，最终落在了龙椅上那个瑟瑟发抖的小皇帝身上。
小皇帝对上她的视线，小脸煞白，嘴唇哆嗦着，却还是鼓起了此生最大的勇气，用稚嫩的声音问出了那个问题。
“那……那朕呢？”
柳如烟笑了。
那笑容，宛如冰雪初融，又似地狱花开。
她俯下身，凑到小皇帝耳边，用一种既是魔鬼的低语，又是神明承诺的语调，柔声说道：
“陛下，您最大的欲望……”
“不就是永远，永远像现在这样……”
“坐在本宫的身边吗？”
小皇帝愣住了。
是啊。
他不想当皇帝，他只想每天都能看到她，能被她这样温柔地对待。
这就够了。
他用力地点了点头，眼中只剩下纯粹的依赖与满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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