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欲司的敕令，如一滴滚烫的岩浆滴入冰湖，在整个大乾王朝的官场，激起冲天的水汽与骇浪。
旧的秩序正在崩塌。
新的规则，在欲望烧灼过的焦土之上，野蛮生长。
整个皇宫，乃至整座京城，都弥漫着一种奇异的、黏稠的、带着甜腻腥气的狂热。
那是被礼法道德压抑了千百年的野心与贪念，被骤然释放后，混合成的盛大狂欢。
柳如烟斜倚在龙椅之侧，纤长的手指轻轻搭在扶手上，指尖之下，金龙温顺。
小皇帝依偎在她身旁，像一只终于找到主人的幼兽，汲取着她身上令人安心的气息。
她闭着眼，享受着这由她一手缔造的欲望盛宴。
突然，柳如烟的黛眉微微蹙起。
那股充斥在天地间，沸腾的、滚烫的欲望洪流，仿佛撞上了一座无形的、横亘在时空深处的万古冰山。
一股极致的、纯粹的、不含任何杂质的“寂灭”之意，自虚空中渗透而出，无声无息，却又无处不在。
大殿之内，那些刚刚领了新职，正满脸潮红，在脑中勾勒着宏图霸业的官员们，脸上的狂热笑容，僵住了。
他们心中那团熊熊燃烧的火焰，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掌扼住。
火焰并未熄灭。
而是……被抽离了所有的温度。
欲望还在，对权势、财富、美色的渴求，依旧清晰地刻在脑中。
但驱动这一切的源动力，那股热切、那份激动、那种求之不得的焦灼，消失了。
他们变得像一群被抽掉灵魂的提线木偶，依旧会按照脑中的计划去行动，却再也感受不到一丝一毫的快乐与满足。
攫取，变成了一个空洞的动作。
“欲望是罪，是苦海，是轮回不休的业火。”
一个声音，不经由耳膜，而是首接在每个人的神魂深处响起。
那声音无悲无喜，像是亿万年星辰燃尽后的死灰，又像是宇宙真空本身的寂静。
柳如烟的身体，第一次绷紧了。
她的“欲念引渡”，是点燃，是撩拨，是让一粒火星燃成燎原大火的诱因。
而这个声音，是在釜底抽薪。
它不与你对抗，不摧毁你的欲望。
它只是告诉你，你追逐的一切，都毫无意义。
柳如烟缓缓站起身，目光如两道实质的利剑，穿透了金碧辉煌的殿宇，望向了无尽的苍穹。
她知道，他来了。
那个一首隐藏在幕后，与她分享着这世间人心作为食粮的……同类。
或者说，是天敌。
“阁下，既然来了，何必藏头露尾？”
她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一丝被触怒的冷意。
虚空中，那个声音再次响起：“色相是皮囊，见与不见，有何分别？”
话音未落，大殿中央的空气开始扭曲，光线被吞噬。
一个身影，由淡转浓，缓缓凝聚成形。
那是一个僧人。
他穿着最朴素的灰色僧袍，赤着双足，面容枯槁，双目紧闭。
他身上没有任何生命的气息，也没有任何能量的波动。
他不像一个人，更像一个行走于世间的“无”之概念，一个被强行塞入这个“有”之世界的错误符号。
他一出现，整座大殿的欲望气息，便如潮水般退去。
官员们眼中的狂热彻底褪色，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大梦初醒般的茫然与空虚。
他们看着柳如烟，眼神重新变得复杂、畏惧，甚至……有了一丝若有若无的敌意。
这个僧人，能克制她！
柳如烟看着他，那双颠倒众生的眸子里，第一次浮现出棋逢对手的兴奋与凝重。
“原来是你，‘寂灭天’。”
她吐出一个古老而禁忌的名号。
僧人没有睁眼，只是微微颔首，声音依旧没有波澜。
“原来是你，‘欢喜主’。”
两个名号，代表了两种截然不同的法则，是光与影，是生与死。
“你的道，错了。”寂灭天平静地陈述，像是在宣判一个既定的事实。
“众生皆苦，唯有寂灭，方得永恒。”
柳如烟笑了，那笑容如刀锋般锐利。
她一步步走下丹陛，赤足踩在冰冷的金砖上，每一步都摇曳生姿，仿佛踩在人心最脆弱的弦上。
“大师傅，你错了。”
“众生之苦，不在于有欲。”
“而在于，求而不得。”
她走到一名户部官员面前，伸出手指，轻轻点在他的眉心。
“你想要良田万顷，本宫给你，让你看到金钱在仓库里堆积如山。”
那官员浑身一震，眼中熄灭的火焰，重新燃起一丝微光。
寂灭天摇了摇头。
“虚妄。”
他仅仅是吐出两个字。
那官员眼中的火光，应声而灭，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媚骨摄政 甚至比之前更加空洞，眼神中只剩下无尽的疲惫。
柳如烟的指尖，第一次感受到了一股纯粹的、冰冷的、不容任何情感存在的法则之力。
这股力量，像是一道绝对零度的屏障，将她的“欲念引渡”隔绝在外。
她的力量，第一次失效了。
“你的法，是无根之水。”寂灭天的声音里，第一次带上了一丝怜悯，“你引渡欲望，却不知欲望的尽头，便是虚无。”
“你所做的一切，不过是在为本座铺路。”
“你的绚烂，是本座的因。”
“本座的死寂，是你的果。”
柳如烟瞳孔骤然一缩。
她终于明白了对方的根源。
他并非与她对立。
他是她力量的终点，是欲望被满足到极致后，所诞生的终极产物——绝对的空虚，彻底的寂灭。
他是法则的一体两面。
这场对决，无关对错，只关乎谁的道，能压制谁的道。
“原来如此。”
柳如烟的脸上，绽放出前所未有的灿烂笑容，那笑容里不再是引诱，不再是魅惑。
而是一种要将天地都燃烧殆尽的……战意！
“那便让本宫看看，是你的‘空’，能吞噬一切。”
“还是本宫的‘有’，能填满所有！”
她的话音未落，不再理会寂灭天，而是将目光扫向了满朝文武。
“你们，真的满足了吗？”
“一座良田，就够了？”
“一个侍郎，就到头了？”
她的声音，带着无尽的魔力，再次钻入众人心中。
“本宫要你们，欲壑难填！”
轰！
整个大乾王朝的疆域内，无数生灵心中最细微的念头，最原始的渴望，都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瞬间点燃、放大、抽离！
亿万万生灵的欲望，汇聚成一道肉眼无法看见的七彩洪流，倒灌入柳如烟的体内！
她的身体开始散发出刺目的光芒，神性与魔性在她的脸上疯狂交织。
寂灭天那万年不变的枯槁面容上，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
他缓缓睁开了眼睛。
那是一双没有瞳孔，没有眼白，只有一片深邃到极致的、仿佛能吞噬一切光明的虚无之眼。
“引渡众生之欲，对抗一人之寂。你，这是在饮鸩止渴！”
柳如烟没有回答。
她只是抬起手，对着寂灭天，轻轻一指。
她没有去填满他的空。
而是将那磅礴到足以撑爆天地的欲望洪流，分出了一缕，最精纯、最污秽、最原始的一缕。
她将这缕欲望，打向了寂灭天那片绝对的“虚无”。
不是要战胜他。
而是要……污染他。
“你不是说，欲望的尽头是虚无吗？”
“那本宫便让你这片‘虚无’，也生出一点……小小的欲望。”
“比如，让你‘渴望’维持虚无。”
“让你‘渴望’吞噬一切。”
当“无”本身，产生了“欲”，那它便不再是纯粹的“无”！
“你……！”
寂灭天的身体剧烈颤抖起来，他眼中的虚无，第一次出现了波澜，仿佛一滴浓墨滴入了清水。
一股前所未有的烦躁与厌恶，从他的道心深处滋生。
他必须立刻清除这丝污染，否则他的“道”将崩塌！
寂灭天的身体开始由实转虚，他深深地看了柳如烟一眼，那目光中不再是怜悯，而是前所未有的忌惮。
“欢喜主，你……会后悔的。”
话音落下，他的身影化作漫天光点，消散无踪。
他不是被摧毁，而是为了自保，主动退走了。
柳如烟赢了。
赢得了这场初次交锋。
但她也付出了代价。
那欲望洪流的反噬，让她俏脸瞬间煞白，身体微微一晃，一丝鲜血从她嘴角溢出，妖异如血色玫瑰。
她站在大殿中央，气息虽然有些虚浮，但眼神却比任何时候都要明亮。
她看着寂灭天消失的地方，仿佛看到了一条全新的，通往更高境界的道路。
大殿之上，死寂被打破，官员们眼中的茫然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比之前更加疯狂的崇拜！
他们亲眼见证了神迹！
小皇帝从龙椅上跌跌撞撞地跑下来，不顾一切地扑进柳如烟的怀里，紧紧抱住她。
“娘娘！”
他感受到了她的虚弱，小脸上满是惊恐和担忧。
柳如烟低下头，拭去嘴角的血迹，看着怀里的小皇帝，又看了看殿下那些重新燃烧起欲望的臣子，脸上露出了一个真正愉悦的笑容。
她轻轻拍了拍小皇帝的后背。
“陛下，坐好。”
“这天下，才刚刚开始变得有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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