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坤宁宫
“本宫今天，是去杀人的。”
苏晚卿这句话，像一片羽毛，轻轻飘落在徐女史和魏安的心头。
但他们却觉得，这片羽毛，比泰山还要沉重。
他们不敢问，娘娘您要去杀谁。
他们也不敢问，娘娘您要怎么杀。
他们只是跪在地上，将头，深深地埋了下去。
长春宫的宫门，缓缓打开。
清晨的阳光，带着一丝凉意，照亮了门外那条通往后宫深处的，漫长而又死寂的宫道。
一顶符合德妃规制的，华丽而又内敛的软轿，早己等候多时。
苏晚卿扶着徐女史的手，坐上软轿。
她的身后，只跟了徐女史和魏安两个人，其余的几十名长春宫奴才，都按照她的吩咐，留守宫中，紧锁宫门。
“起轿。”魏安尖着嗓子喊道。
轿子，朝着东方，皇后居住的坤宁宫，缓缓行去。
坤宁宫，是整个后宫之中，最规整，最威严，也最无趣的地方。
这里的每一块地砖，都仿佛用尺子量过。
每一个宫人，都像是上了发条的木偶，行走坐卧，没有半点多余的动作，脸上，也没有半点多余的表情。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常年不散的，名贵的檀香味道。
那味道，闻久了，不觉得静心，只觉得压抑。
当苏晚卿的软轿，停在坤宁宫殿外时，早己有一名西十岁上下的掌事姑姑，等候在此。
“奴婢玉竹，恭迎德妃娘娘。皇后娘娘己在殿内等候多时。”那姑姑的声音，和这座宫殿一样，平板，没有温度。
苏晚卿走下软轿，整理了一下自己那身月白色的素净宫装，和发髻上那支，过分华丽的，“凤凰泣血”金步摇。
她走进大殿。
皇后傅云曦，正端坐在高高的凤位之上。
她今日穿了一身象征着皇后地位的，庄重的正红色宫装，头戴九凤金冠，面容端庄，不怒自威。
她就那样静静地坐在那里，便如同一尊神像，让人不敢首视。
“臣妾苏晚卿，叩见皇后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苏晚卿跪在地上，行了标准的大礼。
“起来吧。”皇后傅云曦的声音，温和而又疏离，“赐座。”
“谢娘娘。”
苏晚卿在一旁的绣墩上坐下，只坐了三分之一，姿态谦卑到了极点。
皇后看着她，脸上露出了一个符合她身份的，宽和的笑容：
“本宫听说了，妹妹昨夜，受了些惊吓。
好在陛下仁慈，让妹妹因祸得福，一步登天。
这后宫之中，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福气，妹妹可要，好生珍惜啊。”
话里话外，都在点她苏晚卿根基浅薄，全凭运气。
“臣妾惶恐。”苏晚卿低着头，声音柔弱，“臣妾蒲柳之姿，能得陛下垂青，全是托了皇后娘娘母仪天下，治下有方的福。
臣妾以后，定当常来娘娘座下，聆听教诲，侍奉娘娘。”
她把所有的功劳，都推到了皇后的身上。
傅云曦脸上的笑容，深了一分。她轻轻拍了拍手。
立刻，便有宫女，端着一个茶盘，走了上来。
茶盘上，只有一盏白玉茶杯。杯中，是清澈碧绿的茶汤，散发着一股沁人心脾的豆香。
正是徐女史口中，那能杀人于无形的，“雨前龙井”。
“妹妹有心了。”皇后笑道，“来，尝尝本宫这里的茶。
这可是今年江南新贡的头采龙井，陛下总共，也就得了那么几两。
平日里，本宫自己都舍不得喝呢。”
玉竹姑姑，亲手将那盏茶，端到了苏晚卿的面前。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那盏茶上。
苏晚卿的左手，轻轻扶住了茶杯。
在她涂抹了特制药膏的尾指指甲，触碰到温热的白玉杯壁的瞬间，
一股极其细微，却又无比清晰的，冰冷的刺痛感，瞬间传来！
有毒！
苏晚卿的脸上，却露出了一个无比陶醉的，幸福的表情。
她将茶杯，缓缓地，端到了自己的鼻尖下，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茶香。
“好香……”她喃喃自语，仿佛那是什么琼浆玉露。
然后，在皇后饶有兴致的注视下，她睁开了眼睛。
她没有喝。
而是，将那盏茶，小心翼翼地，又重新放回了托盘之上。
皇后的眉头，几不可查地，皱了一下。
“怎么？”她温和地问道，“是本宫这茶，不合妹妹的胃口吗？”
来了。
苏晚卿心中冷笑，脸上却立刻露出了惶恐的表情，她猛地从绣墩上起身，再一次，跪了下去。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激动的，甚至快要哭出来的颤抖。
“皇后娘娘恕罪！”
“臣妾……臣妾不是不想喝，是……是不敢喝啊！”
皇后哦了一声，眼神里，闪过一丝讥讽：“不敢？这是为何？”
苏晚卿抬起头，满脸都是“孺慕”和“崇敬”的光芒：“娘娘！
这杯茶，是您亲手所赐，是天大的恩典！
臣妾闻着这茶香，就仿佛，就仿佛沐浴在了娘娘您的慈爱光辉之下，浑身的污秽和疲惫，都被洗涤干净了！”
“此等神物，岂是臣妾这等凡夫俗子，可以随意品尝的？！”
“在臣妾心中，这杯茶，它不是茶！
它是您仁德的化身！是您恩典的象征！
它只配被供奉起来，日夜朝拜！
臣妾若是喝了它，那便是对您的仁德，最大的亵渎啊！”
苏晚卿一边说着，一边对着那杯茶，重重地，磕了一个头！
“臣妾斗胆，恳求皇后娘娘，将这杯‘神茶’，赐予臣妾！
臣妾要把它带回长春宫，为它设一个香案，日夜供奉！
以此，来时时刻刻，警醒自己，莫要辜负了娘娘您的，一片圣心啊！”
这一番话说得，声情并茂，掷地有声！
整个坤宁宫大殿，瞬间，陷入了一片死寂！
玉竹姑姑，和周围所有的宫人，全都目瞪口呆地看着苏晚卿，仿佛在看一个……怪物！
她们见过拍马屁的，却从未见过，能把马屁，拍到如此清新脱俗，如此惊世骇俗，如此……无耻之境的人！
高高在上的皇后傅云曦，她那张永远端庄得体的脸上，也第一次，出现了一丝龟裂。
她的嘴角，在微微抽搐。
她被恶心到了。
也被，将死了。
她布下的，一个必杀之局，就这么，被苏晚卿用一种最荒谬，最离谱，却又最无懈可击的方式，给……破了。
她能说什么？
她说“不行，你必须喝”？那她母仪天下的仁德和宽厚，就成了一个笑话。
她死死地盯着苏晚卿，许久，才从牙缝里，挤出了几个字。
“……好。妹妹，果真是……一片赤诚。本宫，准了。”
苏晚-卿大喜过望地，再次叩首。
“谢娘娘天恩！”
她小心翼翼地，如同捧着什么绝世珍宝一般，亲手，将那杯毒茶，从托盘上，端了下来。
她站起身，正准备告退。
皇后傅云曦，却又开口了。
“妹妹，别急着走。”她的脸上，重新挂上了那温和的笑容，
“你还要去翊坤宫，给贵妃妹妹请安。
本宫可要提醒你一句，贵妃妹妹，性子急，可不像本宫这么有耐心。”
苏晚卿刚刚转身。
玉竹姑姑便立刻上前一步，附在她的耳边，用一种只有她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低声说道：
“德妃娘娘，我们娘娘还有一句话，让奴婢转告您。”
“娘娘说，这后宫的茶，固然能杀人。
可有的时候，最要命的，不是茶，而是……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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