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一队盔甲鲜明的宋军骑兵，簇拥着一辆装饰简朴却透着威严的青呢马车，正分开人流，缓缓驶向码头。
马车在离李煜乌篷船不远的一处官用泊位停下。车帘掀开，一名身着五品文官常服、面容清癯、眼神却锐利如鹰的中年男子，在亲兵搀扶下步下车辕。他目光如电，看似随意地扫视着码头上的船只与人群，当视线掠过李煜所在的乌篷船时，似乎停顿了极其短暂的一瞬。
“是襄阳通判，王全斌。”
李煜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凝重，“赵匡胤的心腹干将之一，以手腕狠辣、精于刑名著称。
他此刻出现在码头…绝非偶然。”
仿佛是为了印证李煜的话，王全斌的目光最终落在了不远处一艘刚刚卸完货、正准备离港的中型货船上。
他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抬手轻轻一挥。
“拿下！”
一声令下！他身后的骑兵如狼似虎般扑出！
货船上的人猝不及防，瞬间被如林的枪矛逼住！
为首一个掌柜模样的人惊惶辩解：“大人！冤枉！小人是正经粮商！有路引……”
“路引？”
王全斌缓步上前，声音不高，却让喧闹的码头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汉水的呜咽。
他盯着那掌柜，眼神如同看着砧板上的鱼肉，“查的就是你‘路引’的来历！带走！船货一并封存！本官倒要看看，这襄阳地界上，还有多少通南的‘正经粮商’！”
冷酷的话语如同寒风吹过码头，所有人都噤若寒蝉。
王全斌的目光再次有意无意地扫过李煜的乌篷船。
“看来，我们的‘路引’，”
李煜的声音在周薇耳边响起，冰冷而清晰，
“得尽快用了。襄阳城，比我们想的，更不欢迎‘客人’。”
他轻轻捏紧了膝上那个绣着“郑”字的锦囊。
汉水的风，带着初冬的凛冽和铁锈般的血腥气，预示着这场在荆襄大地悄然铺开的复国棋局，甫一落子，便是步步惊心。
而那位素未谋面的郑氏小姐，又会在这惊涛骇浪中，扮演怎样的角色？周薇看着李煜紧握锦囊的手，心中的酸涩与警惕，再次悄然升腾。
李煜的乌篷船并未在码头久留。
几乎在王全斌的车驾消失在城门甬道的同时，他便示意船尾一个沉默寡言的船夫摇动橹桨。
小船悄无声息地滑离喧嚣的泊位，逆着汉水浑浊的水流，向上游行去。
不是进城，而是沿着城墙根，拐入了一条更加狭窄、水色也更显幽暗的支流。
两岸的民居变得低矮破败，芦苇丛生，水汽中混杂着鱼腥和淤泥的腐败气息。
石砌的码头早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简陋的木质栈桥和水边歪斜的吊脚楼。
这便是襄阳城的另一面，被繁华遗忘的角落，也是盘踞着真正地下力量的所在。
船行约半个时辰，天色己完全黑透。
前方河道陡然收窄，出现一处由巨大原木和铁链构筑的水上栅门。
栅门两旁，是陡峭的土崖，隐约可见崖上错落分布着简陋的木屋，星星点点的灯火在黑暗中闪烁，如同警惕的眼睛。
乌篷船缓缓靠近栅门。
船夫停下摇橹，从怀里掏出一支短小的竹笛，凑到嘴边，吹出三声短促、两声悠长的奇异鸟鸣。
哨音刚落，栅门旁一座悬于水面的吊脚楼里，便亮起一盏昏黄的灯笼。
一个精瘦的身影探出窗口，目光如鹰隼，扫视着乌篷船。
“谁家夜行？”
一个沙哑的声音问道。
船夫没答话，只是将李煜交给他的那个绣着“郑”字的锦囊，用力抛向吊脚楼。
锦囊被那人稳稳接住。
借着灯笼微光，他仔细着锦囊上的绣字，又解开绳结，从里面取出一块非金非木、刻着繁复水波纹的令牌，迎着灯火仔细验看。片刻后，他朝黑暗中挥了挥手。
“嘎吱——吱呀——”
沉重的铁链绞盘转动起来，巨大的水上栅门缓缓开启一道仅容小船通过的缝隙。
乌篷船悄无声息地滑了进去，栅门在身后轰然关闭。
眼前豁然开朗，竟是一处被陡峭崖壁环抱的隐秘水湾！
水面开阔了许多，数十艘大小不一的船只停泊其中，有简陋的渔船，有货舱宽大的平底漕船，甚至还有几艘船身狭长、舷侧钉着加固铁板的快舟。
水寨依山而建，层层叠叠的木屋、栈道、哨楼镶嵌在崖壁之上，灯火星星点点，构成一幅粗犷而森严的图画。
小船在一个相对宽大的木制平台旁停靠。
平台边，石勇早己等候在此。
他依旧是那身葛布短打，敞着结实的胸膛，但此刻，他脸上那种码头苦力般的沉静木讷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精悍与沉稳。
“先生，小姐，请随我来。家主等候多时了。”
石勇抱拳，声音低沉有力，目光在李煜和周薇身上一扫而过，带着审视，却无过多情绪。
李煜微微颔首，拉着周薇的手踏上湿滑的木阶。
周薇的手心有些冰凉，她下意识地握紧李煜的手指，警惕地打量着这个完全陌生的、充满草莽气息的环境。
那些木屋窗棂后投来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探究和一丝野性，让她感到强烈的不安。
这与金陵的宫阙、太湖的苇荡、甚至钱塘的驿馆都截然不同。
这里是另一个世界，一个属于刀头舔血、快意恩仇的江湖世界。
沿着陡峭的栈道向上攀登，水寨的全貌在脚下展开。
李煜注意到，那些看似杂乱的木屋和哨位，实则构成了严密的防御体系，扼守着进出水湾的要道。
几处关键位置，甚至有蒙着牛皮的简易床弩在阴影中若隐若现。
行至半山腰一处相对开阔的平台，一座规模较大的吊脚楼出现在眼前。
楼前竖着两根粗大的木桩，上面悬挂着两盏硕大的气死风灯，灯罩上赫然描绘着醒目的“郑”字徽记。
灯光映照着楼前肃立的几名劲装汉子，个个腰佩短刀，眼神锐利。
石勇在楼前停下，躬身道：“家主，客人到了。”
“请进。”
一个略显苍老但中气十足的声音从楼内传出。
李煜深吸一口气，松开周薇的手，示意她稍安勿躁，率先迈步而入。
周薇紧随其后，心提到了嗓子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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