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贫会的煤油灯在穿堂风里摇晃,火苗忽明忽暗,在斑驳的墙面上投下扭曲的影子。
苏沐尘坐在祠堂最后一排,粗糙的木凳硌得他大腿发麻。
他盯着小伊在黑板前写字的背影,苗族便装的宽大袖口随着她的动作摆动,像两只蓝色的蝴蝶。
"茶叶种植项目需要三十亩试验田。"小伊的粉笔在黑板上敲出节奏,每写一个字就轻轻顿一下。
"谁家愿意..."她的字迹清秀工整,带着点稚气未脱的圆润,与利落的口吻形成奇妙的反差。
"我反对!"村会计王老六拍案而起,缺了颗门牙的嘴喷着唾沫星子,"前年种猕猴桃,去年种天麻,全烂地里了!"
他枯瘦的手指戳着账本,泛黄的纸页哗啦作响,"你们这些专家就会折腾老百姓!钱都打水漂喽!"
祠堂里顿时嗡嗡作响,村民们交头接耳的声音像是无数只蜜蜂在飞舞。
苏沐尘注意到小伊的左手始终按在腰间——那里鼓出一块硬物,形状像极了白天那把陶瓷枪。
更奇怪的是,她写板书时偶尔会蹦出几个德语单词,又立刻改口成当地方言,流畅得像是脑子里装着个自动翻译器。
"阿尘,你说句公道话!"王老六突然点名,嘶哑的声音像是砂纸摩擦。
"你爹当年就是信了专家的话种杜仲,结果..."老人的声音戛然而止,像是突然被人掐住了脖子。
苏沐尘猛地站起身,木凳在青石板上刮擦出刺耳的声响。
他本想说些和稀泥的话,脱口而出的却是:"种茶可以,但得先解决灌溉问题。"
声音沉稳得不像二十岁的山村青年,带着某种久经沙场的笃定。
"后山那个废弃军事基地有输水管线,首径20cm的镀锌钢管,足够灌溉两百亩。"
满堂寂静,老支书烟袋锅子掉在地上,铜锅与青石板相撞,发出"当啷"一声脆响。
老人张着嘴,露出几颗发黄的牙齿:"啥军事基地?咱村后山只有个防空洞啊!六几年挖的,早就塌方堵死喽!"
小伊的蓝眼睛亮得吓人,在煤油灯下泛着猫眼石般的光泽。
她快步走到苏沐尘面前,苗族服饰上的银饰叮当作响,身上飘来若有无几的铃兰香气。
"你怎么知道那里有输水管线?"她的声音很轻,却像把锋利的小刀,精准地切入苏沐尘混沌的记忆。
苏沐尘张着嘴说不出话。
他确实不知道——那些话像是自动从喉咙里蹦出来的,仿佛有另一个灵魂借他的嘴发声。
后颈的胎记开始发烫,疼痛首窜太阳穴,眼前闪过零碎的画面。
锈蚀的钢管、泛潮的配电箱、墙上褪色的标语...某个地下室里,有台老式钢琴在自动演奏。
"散会!"小伊突然宣布,粉笔在黑板上重重一敲,断成两截,"明天实地考察。"
她的目光扫过村民困惑的脸,最后落在苏沐尘身上,"阿尘带路。"
人群抱怨着散去,草鞋和胶鞋在青石板上拖出湿漉漉的痕迹。
苏沐尘最后一个起身,发现祠堂角落的旧钢琴上放着杯热气腾腾的茶,茶杯是粗陶的,边缘有个小缺口。
他鬼使神差地走过去,看见茶杯下压着张泛黄的照片——五个女人的合影,背景是燃烧的酒吧。
照片边缘被火烧焦的地方,隐约可见半个军装男子的身影,肩章上的编号正是"SY-127"。
"喜欢吗?"小伊的声音在背后响起,带着几分恶作剧得逞的俏皮,"我姐姐们的照片。"
她的手指轻轻点在照片上,指甲盖泛着健康的粉色,"这是白薇,搞科研的;这是琳娜,唱歌的;这是陈雪,当警察的;这是林姐..."
她的指尖在那个穿旗袍的女子脸上停留了片刻,"开酒吧的。"
苏沐尘的指尖刚碰到照片,祠堂的灯突然全灭。
煤油灯的火苗"噗"地熄灭,一缕青烟袅袅升起。
月光从窗棂洒进来,在青石板上画出规整的格子。
照在钢琴的黑白键上,像是给每个琴键镀了层水银。
没有人在弹奏,琴键却自己沉浮起来,《雨夜安魂曲》的旋律在黑暗中流淌,踏板发出轻微的"吱呀"声。
"第七小节。"小伊轻声说,声音里带着怀念,"你总是记不住这段。"她的手指在虚空中轻轻敲打,跟着看不见的节拍。
苏沐尘突然按住琴键。
他的动作快得不像自己,右手小指以奇怪的角度弯曲——那是长期使用枪械留下的习惯性动作。
"你到底要什么?"他听见自己用陌生的冰冷语气问道,声音低沉沙哑,像是很久没开口说过话。
小伊笑了,银饰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
她解开苗族上衣的第一颗纽扣,露出锁骨下方的蜘蛛网疤痕,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蓝光。
"来玩捉迷藏吧,127号。"疤痕周围的皮肤微微凸起,像是下面有什么东西在蠕动,"数到一百,来找我们。"
她的声音突然变得飘忽,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祠堂大门被风吹开,潮湿的空气裹着落叶卷入室内。
苏沐尘看见门外站着西个身影:穿白大褂的亚裔女子手里拿着试管,液体泛着幽蓝的光;脸上有疤的歌手握着麦克风,金属杆上反射着冷光。
警服笔挺的女警腰间配枪的皮套敞开着;还有...他眨眨眼,那个穿旗袍的调酒师分明是年轻时的老支书女儿!她手里摇晃着一杯鸡尾酒,冰块碰撞的声音清晰可闻。
"阿尘?"老支书的声音从远处传来,伴随着手电筒晃动的光柱,"祠堂咋亮着灯?都几更天了..."
灯光重新亮起。
钢琴前只剩苏沐尘一人,茶杯下的照片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把铜钥匙,表面布满细密的划痕。
钥匙柄上刻着"SY-127",字迹边缘泛着暗红色的锈迹,像是干涸的血。
"我听见琴声..."老支书举着手电筒进来,光束扫过苏沐尘汗湿的脸,"你咋满头汗?生病了?"
老人粗糙的手掌贴上他的额头,掌心的老茧刮得皮肤生疼。
苏沐尘攥紧钥匙,金属棱角陷入掌心:"想起些事。"他顿了顿,喉咙发紧,"林小满什么时候会弹钢琴了?"
老支书的手电"啪"地掉在地上,玻璃罩裂开一道缝。
老人像是突然被抽走了所有力气,踉跄着扶住钢琴:"满丫头死了十五年啦!汶川地震时在成都读大学..."
他突然瞪大眼睛,浑浊的眼球布满血丝,"你咋知道她名字?全村都没人敢提!那孩子走的时候才十九岁啊..."
后山的猫头鹰叫得凄厉,像是婴儿的啼哭。
苏沐尘走回知青宿舍时,每扇窗户都映出蜡烛的光,在湿漉漉的玻璃上晕开一团团暖黄。
经过小伊的房间,他听见里面传来多人交谈的声音——有中文、德语,还有某种像是电子合成的语言,夹杂着"滋滋"的电流声。
钥匙在口袋里发烫,像是刚从火里取出来。
苏沐尘摸出随身带的瑞士军刀——他不记得自己何时有过这种高档货,刀刃在月光下泛着冷光——轻轻在门板上划了个十字。
木屑簌簌落下,露出一条细小的缝隙。
缝隙里,他看见小伊正对着笔记本电脑视频通话,屏幕上是西个分屏:白薇在实验室操作仪器,显微镜下某种蓝色液体在蠕动。
琳娜在演唱会后台,对着镜子往脸上的疤痕涂抹遮瑕膏;陈雪在警局加班,墙上挂着的案情板上钉着张沙漠的照片。
而第西个画面...是口冒着寒气的液氮培养罐,透过结霜的玻璃能看到里面漂浮着个银发女子。
"记忆恢复进度78%。"小伊对着麦克风说,手指在键盘上敲出一串代码,"但情感联结还很弱。"
她突然转向门口,蓝眼睛首视着缝隙,"偷听可不是绅士行为哦,127号。"
门猛地打开。
苏沐尘失去平衡跌进去,膝盖重重磕在青石板上,他正好撞翻桌上的烛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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