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像一层柔软的纱，悄悄笼住了神医谷。悬壶居后院的药圃里，白日里鲜亮的灵草都染上了一层朦胧的青灰色，只有几株“夜光草”的叶片边缘，泛起淡淡的莹白微光，像撒了一把碎星子。
暖阁里点起了一盏琉璃灯，橘黄色的光晕柔和地洒在地面，将家具的影子拉得长长的。昭昭坐在铺着软垫的矮榻上，怀里抱着一个绣着艾草纹样的软枕，藕荷色的裙摆垂落在榻边，绣着的金银花在灯光下若隐若现。她微微侧着头，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浅浅的阴影，正安静地“听”着沈墨渊说话。
沈墨渊盘腿坐在她对面的小蒲团上，手里捧着一本线装的《草木图谱》，书页边缘己经有些磨损。他今天换了件深蓝色的短褂，领口系着简单的布扣，乌溜溜的眼睛盯着书页，小眉头微微蹙着，像模像样地念着：“‘凝露藤，性凉，叶尖带露，晨露未晞时采之，可解肺热……’妹妹你摸，书上画的凝露藤叶子是这样的。”他说着，放下书，拉起昭昭的小手，用指尖在她手心里一笔一划地画着藤叶的形状，“这里有个小尖尖，就像你早上摸的望春藤芽芽的尖尖，但这个更硬一点哦。”
昭昭的指尖跟着哥哥的动作轻轻动着，小眉头几不可察地舒展开。哥哥指尖的力度、划过掌心的轨迹，就是她“看见”的藤叶模样。她的世界没有色彩和声音，却在哥哥的描述里，拼凑出了一个有“软”有“硬”、有“暖”有“凉”的轮廓。
“墨渊念得真好。”林素问端着一个木托盘走进来，托盘上放着两碗热气腾腾的莲子羹，甜香混着淡淡的荷叶味，在暖阁里弥漫开来。她穿着一身灰绿色的家常布裙，发髻松松地挽着，几缕碎发垂在颊边，带着刚从厨房出来的暖意。“刚炖好的，加了冰糖，凉一凉再喝。”
她把托盘放在榻边的小几上，挨着昭昭坐下，伸手理了理女儿额前的碎发：“今天施针后累不累？要不要靠一会儿？”
昭昭没有说话，只是微微往母亲身边靠了靠，小手轻轻抓住母亲的衣角。这是她表达“不累”的方式——靠近温暖的人，就像靠近阳光的草木。
沈墨渊立刻放下书，凑到托盘边，用小勺舀起一点莲子羹，放在唇边吹了吹，才递到昭昭嘴边：“妹妹尝尝，莲子软软的，甜甜的，像躺在云朵上一样。”
昭昭微微张嘴，温热的羹汤滑入喉咙，细腻的莲子在舌尖轻轻碾开。她感受不到甜味，却能尝到那绵密的质地，还有哥哥指尖传来的、带着笑意的温度。她的小嘴角微微向上弯了弯，是极淡极淡的弧度，却让沈墨渊眼睛一亮。
“妹妹笑了！娘亲你看，妹妹喜欢莲子羹！”他兴奋地拍着手，小脸上满是雀跃。
林素问看着女儿那细微的笑意，眼底泛起温柔的涟漪，伸手揉了揉儿子的头发：“我们墨渊会照顾妹妹了，真乖。”
暖阁的门被轻轻推开，沈砚舟走了进来。他刚从药庐回来，身上还带着淡淡的药草味，青色长衫的袖口沾了点墨痕。他手里拿着一卷刚整理好的竹简，看到暖阁里的景象，原本微蹙的眉头舒展了些。
“在忙什么？”他走到榻边，将竹简放在小几上，顺势在昭昭身边坐下，大手轻轻覆在她的头顶，掌心的温度让昭昭的身体更放松了些。
“墨渊在给妹妹念《草木图谱》呢，还喂她喝莲子羹。”林素问拿起另一碗莲子羹递给丈夫，“刚温好的，你也喝点。”
沈砚舟接过碗，却没立刻喝，目光落在小几上那卷竹简上，声音低沉了些：“今天整理药庐旧书，在一本残卷里看到段记载，说‘金瞳者，血脉异于常类，或闭六感以藏其锋，或开天眼以窥幽冥……’”
林素问的动作顿了顿，端着碗的手指微微收紧：“又是关于金瞳的？之前的《魔域异闻》里也语焉不详，这残卷有说解法吗？”
“只说‘需遇同源之灵，方可得解’，没说具体是什么灵物。”沈砚舟叹了口气，喝了一口莲子羹，温热的甜意在喉咙里漫开，却压不下心头的沉郁，“同源之灵……天地之大，哪里去寻？”
沈墨渊竖着耳朵听着，小眉头皱了起来：“爹爹，同源之灵是不是像望春藤和暖阳草一样，在一起就能长得更好？”他想起药圃里望春藤总缠着暖阳草生长，便仰着小脸问道。
沈砚舟看着儿子认真的模样，心中微动，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差不多是这个意思。就像墨渊和妹妹，在一起就很好。”
昭昭似乎听懂了“妹妹”两个字，小手在软枕上轻轻拍了拍，像是在回应。
沈砚舟的目光落在女儿安静的侧脸，指尖轻轻拂过她紧闭的眼睑，那里藏着一双他们从未真正见过的金瞳。这些年，他翻阅了无数医书古籍，试过温经针、安神汤、药浴，甚至冒险用了溯魂引，却始终没能让她睁开眼，没能让她听见一丝声音。他总觉得，这双眼睛里藏着太多秘密，而这些秘密，或许就是解开她六感闭锁的钥匙，也是……悬在他们头顶的利剑。
“对了，今天谷口的老张叔来说，山外好像不太平。”林素问像是想起了什么，声音低了些，“说最近有穿着黑衣的陌生人在附近打听，问有没有见过‘天生异瞳’的孩子。”
沈砚舟的脸色瞬间沉了沉，握着莲子羹碗的手指微微收紧：“黑衣陌生人？老张叔看清他们的模样了吗？”
“说他们都戴着斗笠，看不清脸，身上有股……说不出的腥气，像山里腐烂的东西。”林素问的声音带着一丝忧虑，“我让老张叔多留意，没敢多说谷里的事。”
暖阁里的空气似乎瞬间凉了几分。琉璃灯的光晕在墙上轻轻晃动，像不安的影子。
沈墨渊虽然不完全懂“黑衣陌生人”意味着什么，但他能感觉到父母语气里的凝重，小身子下意识地往昭昭身边靠了靠，小手紧紧握住妹妹的手：“娘亲，他们是坏人吗？他们要找妹妹吗？我会保护妹妹的！”他的声音带着孩童的稚嫩，却异常坚定，小脸上满是与年龄不符的警惕。
昭昭被哥哥握得紧了些，指尖在他掌心轻轻捏了捏，像是在回应他的守护。
沈砚舟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波澜，伸手摸了摸儿子的头，语气尽量平静：“墨渊别怕，有爹爹娘亲在，不会让坏人进来的。”他转向林素问，眼神锐利了些，“今晚加强谷口的禁制，我去药庐再布一层‘隐灵阵’，别让谷里的气息外泄。”
“我这就去准备朱砂和符纸。”林素问立刻站起身，动作干脆利落。
暮色渐浓，神医谷的星夜本该是静谧的，此刻却因这突如其来的消息，蒙上了一层淡淡的阴霾。暖阁里，琉璃灯依旧明亮，沈墨渊还在给昭昭讲着草木的故事，只是声音里多了几分小心翼翼。昭昭安静地听着，指尖偶尔在哥哥掌心画着圈，她不知道山外的风雨正悄然靠近，只知道哥哥的手很暖，这暖阁里的光很亮，像她世界里唯一的星辰。
而药庐深处，那本被风吹开的《魔域异闻》静静躺在案上，记载“金瞳魔嗣”的那一页，墨迹在灯火下泛着幽微的光，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一个即将被唤醒的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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