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雾气还没散尽，山路被一夜露水打湿，泛着灰白色的光。
林秀兰踩着一双旧布鞋，提着布料袋，挎着笔记本，身边跟着赵桂花和陆倩，三人一大早就从村里出发，赶往镇上。
赵桂花怕晒，戴了顶破草帽，帽沿己经有些卷边。
“秀兰啊，我以前带货的时候，也常跑镇上。”她一边走，一边喘着气，“那边那个北市巷口，有家老布店，原来是供销社分下来的，老板是个老头，人不错，不坑人。就是话少点。”
林秀兰点点头，脑子里己经开始盘算：这次要选三种布料，红的、藏青的，还有一款适合秋冬的格子款，不能光看颜色，还要考虑牢度、厚度、吸湿性、掉色率……
她脚步比别人快一点，陆倩总在后面三步的地方跟着，不吭声。
“倩倩，走累了就说，我们又不是赶场子。”
陆倩抿了抿嘴角：“不累。我小时候常走这条路，从镇上买酱油回来，一手一瓶。”
赵桂花回头笑了一下：“你小时候瘦巴巴的，一看就拎不动东西。”
陆倩低头笑了，像是回忆起什么。
一路上没有人说太多话，山风带着水汽吹过来，林秀兰的额前发丝都湿了些。
九点半，他们到了镇上。
北市巷子口的确如赵桂花说的，有一排低矮的老铺子，门头斑驳，招牌上还写着“人民百货”。
店里光线昏暗，一进门就能闻到布料和灰尘混合的味道。屋子深，一眼望不穿，中间的柜台后坐着一位穿着中山装的老头，戴着老花镜，在看一张泛黄的布单。
“老顾，还记得我不？”赵桂花抬高嗓门，“以前我来你这儿拿过布，做童装的！”
老头抬头，眼神从老花镜后扫过来，停在她脸上看了两秒，才点点头：“记得。”
声音沙哑，却不冷漠。
赵桂花回头给林秀兰介绍：“这是顾老爷子，以前在厂里做技师的。”
林秀兰客气地打了招呼，把袋子打开，抽出几块样布递过去：“顾爷爷，您看看，这些布我们在用来做童鞋，有没有合适的替代料？”
顾老爷子戴上眼镜，拎起那块红布，在指间来回搓了几下，然后放进旁边一个旧搪瓷盆里。
他倒了半杯水进去，用力搅了搅，水很快变红。
“这种布便宜，但糊得厉害，不经洗，也不透气。”他说，“孩子穿一阵脚就闷。”
他又指了指另一块藏青的：“这个勉强能用，但也是靠浆水撑出来的，洗两次就软塌了。”
林秀兰听得认真，在笔记本上写下每一条建议。
“那顾爷爷，您店里有没有适合做童鞋的布？我们要不掉色、不起球的，也不怕出汗闷脚。”
老顾没急着回答，起身走到店后，一个布帘子隔开的空间里翻找了一阵，搬出一个旧麻袋。
“这些是我从前厂里留下来的碎头料，全棉的，密度高，透气好。我自己以前做鞋垫就用这个。”
林秀兰接过一块，手指拂过那布的纹理——细密却柔软，颜色是那种不抢眼的蓝灰。
“这个可以洗吗？”
“我老婆用它做了十几年鞋，洗不烂。”老顾淡淡地说。
“您这还有多少？”
“这一袋不到十米。”
林秀兰有些失望：“那恐怕不够。我们现在一个小组一天能出十几双鞋，后头量还要扩大。”
“新布也有。”老顾从架子底下抽出几卷，“不过价格贵些，是去年从南边调来的真棉布，织得紧实。”
她翻了翻价签，一米十八块。
虽说贵，但确实比之前买的那些便宜布实在得多。
林秀兰毫不犹豫：“这个我全要了，能否多给些这个纹理的色卡？回村里让大家挑挑。”
老顾点头：“成。”
她掏出钱的时候，陆倩凑上来：“秀兰姐，我微信上还有两百多块，也算我出一点吧，昨天那块是我建议用的，害你们返工了。”
林秀兰没接，反而叹了口气：“不是你的错，谁也没经验，都是摸索。你愿意主动担责任，这就比很多人强了。”
赵桂花却忍不住说：“倩倩你心太实了，咱这活儿靠的是大家一块试出来的，不能你一人担。”
顾老头望着她们，忽然咳了一声：“你们几个，是真心在做这事？”
“当然。”
“不是随便卖卖图个热闹？”
林秀兰认真点头：“我带着村里的十几个姐妹干这个，挣钱是其一，更想让她们看到自己还能做事、有价值。”
老顾点点头：“你下午没事的话，留下来，我给你看样东西。”
林秀兰愣住：“什么东西？”
“做鞋的旧模子和老图纸，都是我当年留下的。现在没人做了，但我看你用得上。”
林秀兰眼眶有点热。
她低头鞠了一躬：“谢谢您，顾爷爷。”
——
下午快两点，林秀兰才赶回村里。
刚把布料卸下来，就听见家里门口有人喊：“林阿姨在家吗？”
她擦了把汗，走过去。
门口站着一个身穿蓝色连衣裙的年轻女人，戴着眼镜，手里拎着个文件袋。
“您好，我是林启明的班主任，周老师。今天是来家访的。”
林秀兰一愣，忙让进屋：“快请进快请进，家里乱，您别介意。”
小屋里桌上还堆着鞋底和剪裁布料，林秀兰赶紧收拾了一下，倒了杯水。
周老师环视了一圈，笑着说：“没事，环境很实在，看得出来您很辛苦。”
“老师真是不好意思，我早上去镇上拿布了，没在家。”
“没关系，其实我今天来是有件小事。”
她从文件袋里拿出一张作文本，上面用红笔圈了一段：
【我希望我妈妈不要那么晚还在缝鞋，晚上她眼睛红红的，但她说挣钱是为了我。可是我宁愿她早点睡，不要那么累。】
林秀兰眼神一顿，手指轻轻按住那一行字。
“启明他……真写了这个？”
“是。我本来想批评他作文不够规范，但看完这段，我改主意了。”周老师放缓语气，“他不是写作文，而是在表达担心。”
林秀兰沉默了很久。
“他最近学习状态很好，但也明显比以前安静，话少。”
“您是好妈妈，但也别太强撑。”周老师顿了顿，“孩子会心疼的。”
林秀兰嘴角动了动，笑得有点僵：“老师，我知道了。”
——
夜里，她没首播。
她坐在儿子床边，看着熟睡的小脸，手指轻轻摸了摸他眼角。
这个孩子，懂事得让人心疼。
她下定决心。
明天开始，每天晚上八点以后不再缝鞋。
再赶，也要守在儿子身边。
赚钱是目标，但更不能忽略了，孩子的成长，才是一辈子的事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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