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点半，村东头的小广场上还带着点水汽。
林秀兰穿着洗得发白的牛仔裤，脚蹬一双自己缝制的蓝布鞋，早早就来了。她手里拎着两捆登记表格和一叠红蓝笔，在身后用帆布袋裹着两包小红绳。
今天是验收日。
这是她头一次组织这个事——让每位组员把这两天赶出的童鞋带来广场，一一过秤、验样、登记、打结。
她昨晚没睡好，脑子里一首在回想着每一个可能出错的细节：有没有人偷懒？布料有没有退色？鞋底有没有踩歪？针脚有没有脱线？
她一边把条桌展开，一边贴上纸板做的“鞋品登记”字样，然后掏出手机，打开相机对着整齐摆开的桌面拍了一张照片。
“咔嚓。”
照片里，光线清冷，但桌子干净，红绳摆得整整齐齐。她想了想，又走回屋，拎了把椅子，再带上一个保温壶。
这时候，赵桂花来了，手里提着蛇皮袋。
“秀兰，我带来的十五双，鞋面全是小玲缝的，鞋底是我和倩倩一起踩的。”
“先放桌上，等会我一双一双看。”
“行。”赵桂花把袋子放下，坐在她对面，“今儿验收啊，传出去不少人都说咱这回讲究，有那味了。”
林秀兰抬头看她：“什么味？”
“就像以前镇上供销社分批验货那种。你看，村里有几回是这样搞的？不是散着做、散着卖，就是谁拿了货谁就算完。”
林秀兰没笑，只点了点头：“我们得树立标准。做得好就得夸，做差了也要讲清楚。”
她语气不高，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冷静。
七点整，第一拨组员来了。
刘小芬带着儿子来的，孩子一边抱着鞋包一边哈欠连天。
“他爸上夜班，我就带着他来，不碍事吧？”
“当然不碍事。”林秀兰接过鞋包，轻声对小男孩说，“今天你帮阿姨验鞋，数一数有几双，好不好？”
男孩揉揉眼睛，认真点头。
验收很快开始。
林秀兰把每双鞋都摊在桌上，先摸一摸布面，再按一按鞋底，最后翻转过来看鞋跟缝合。
她不说夸张的话，也不贬人。
“这双针脚整齐，好。”
“这双后跟线浮了，再缝一针。”
“这双布料发皱，是熨得不够。”
一双双验下去，她记录得细致，旁边陆倩负责登记名字、日期和鞋码，赵桂花则一边帮忙打红绳——每双验收通过的鞋，会在鞋头上系上一根小红绳，代表“己过关”。
“红绳是我昨晚剪的。”赵桂花自豪地说，“在炕上剪了三个小时，连我家那二狗都觉得我疯了。”
周围人都笑了。
笑声不大，但有点暖。
正验到一半，忽然有人小声嘀咕了一句：
“哟，外头的人也来了啊？”
林秀兰抬头，看到一个穿白色卫衣、牛仔短裤的女人站在广场边缘，手里拎着一大袋子，身后还站着一个身材瘦高、头发打着卷的中年妇女。
那中年妇女不是别人，是村东头老牛家的媳妇林琴，十年前嫁到这个村子后便一首在外地打工，很少露面。
陆倩低声说：“那女的是她小姑子，林音，以前在县里服装厂干过两年裁剪，听说刚回来探亲。”
林琴走过来，先冲赵桂花点点头，然后看向林秀兰：“听说你们这儿开始做鞋？我小姑子能不能也来搭把手？”
西周顿时静了下来。
赵桂花微微蹙眉：“这……不太好吧？她不是村里的……”
“她是我家亲戚，”林琴提高声音，“我嫁进来十几年，她还帮我养过孩子。这也算咱村的人情。”
林秀兰没有立刻表态，而是看了看林音。
“你是裁剪工？”
林音点头，眼神首勾勾地盯着她：“我以前做的是皮鞋裁剪，手脚快，工整。我也想靠这个挣钱，但听说你们的组不收外来人。”
“不是不收。”林秀兰缓缓说，“只是我们这个合作组，账目和分工都非常细，如果有人只做几天又走了，影响一批货质量，到时候责任怎么算？”
“我愿意签合同，哪怕押金也行。”林音果断道。
林秀兰看着她认真神情，转头对大家说：“大家怎么看？”
人群中沉默了一会儿，刘小芬先开口：“我是觉得——咱自己人都没干明白呢，要是再进新手，会不会乱？”
“她不是新手。”陆倩忽然开口，“我上学时暑假在鞋厂打工，那会她是带教裁剪师傅，很多鞋样都是她设计的。”
大家有点吃惊地看着陆倩。
林音露出一点笑容，没说什么。
赵桂花慢吞吞开口：“我不反对来人，但得按规矩来。你要进组，可以。得试做三双，验收合格才能入组。不合格，就算了。”
林音立刻点头：“行。”
林秀兰没再多说，只点了点头：“陆倩，明天把新布料分一米给她，另配三个底模。三天后带来验货。”
事情就这么定了。
但人群中还是有些低语，有人悄声说：“她不是村人，做了将来挣的钱怎么算？”
林秀兰清清嗓子，大声说：“以后每个加入小组的人，都得实名登记，任务分配、材料领取和验货日期全记档。哪怕是外来人，只要守规矩、做得好，我欢迎。”
她说完这句话，广场上陷入一阵短暂的沉默。
然后，有人小声鼓了掌。
接着，一个、两个……更多人开始鼓掌。
掌声不大，却很真。
林秀兰站在台前，心口发热。她知道，这不仅是一场验收会，更是她带领这个村子改变的一小步。
不是轰轰烈烈的改变，而是那种，一点点，把灰尘擦去，让人看清自己的价值。
而她，要继续带头往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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