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视节目播出的那晚，林秀兰其实没看。
她不知道市电视台的播放时间，更不知道会有多少人守着看一个关于农村妇女缝布鞋的专题新闻。
她照旧在晚饭后洗碗、擦桌子、把小院的裁缝机盖上布，临睡前还记得去厨房把酵母水收进冰箱——大芬说第二天想做点手工花卷，她说行，揉面她来。
真正知道节目播出的是阿浩。
他盯着合作社的官方抖音号，后台在节目播出后不到一小时内，就开始飙升粉丝量。原来那三条播放量最高的视频，都是几千点赞的慢节奏手工缝制场景，现在首接被新涌入的流量淹没。
“妈，”阿浩端着手机冲进房间，“你火了。”
林秀兰正用发梳慢慢梳头，听他这么说只是抬眼：“又怎么了？”
“电视台的视频也传到网上了，评论区己经炸了，咱后台一下多了三千多个私信，全都是问‘怎么买’、‘什么时候发货’。”
林秀兰愣了一下，放下梳子，拿过手机翻了几条评论：
——“太喜欢这种手工布鞋了，能穿十年吧？”
——“我妈看完这个视频眼圈都红了，说这就是她小时候穿的那种鞋。”
——“请问可以海外发货吗？我在新西兰，想给我奶奶买。”
——“求上链接！要不我转账你们微信也行！”
林秀兰看得眉头越皱越紧。
她不是不高兴，而是紧张。她手里那批成品鞋只有几十双，库存根本撑不住眼下这种需求量。
“浩，咱这回不能全答应。”
她声音不大，但语气很坚定。
“为啥？”阿浩一时不理解，“这是机会啊妈！做生意的，不就盼着被看见？”
林秀兰摇头，手指一点一点抠着膝盖边的布，“咱这鞋，是靠心做出来的，不是靠机器。缝一双，快的得两个小时，慢的得半天。你现在说让她们每人一天做十双，那不等于逼她们用烂布乱缝？”
阿浩沉默了。
他知道母亲说的是实话。合作社的那几个姐妹不是专业工厂流水线工人，而是日复一日靠手艺熬生活的农村妇女。她们的速度、质量、耐心，全靠一个“信”字支撑。
“那咱该怎么做？”他终于问。
林秀兰想了很久，才说：“我想让她们自己选——能做多少就做多少，不能勉强。但订单可以接，只是要告诉顾客，等得久些。”
“我宁愿让人说咱慢，也不能让人说咱糊弄。”
**
第二天一早，林秀兰照常去合作社那间土屋。她没先说昨晚火了的事，而是煮了一大壶红糖姜茶，挨个给姐妹们倒上一碗。
“今儿早，外头起风了，大家别着凉。”
大芬一手接茶，一手还在把鞋底刷浆糊，笑着说：“林姐今天咋这么好兴致？”
“有话要说。”林秀兰看着她们，终于开口。
她把昨晚的事说了一遍，包括后台爆掉的私信、问订单的数量、还有评论区的留言。
几个女人听得瞪大眼，秀梅手里的针都停住了，翠花一拍大腿：“我就说早晚能火！林姐你这手艺，咱这鞋样子，早就该出名了！”
林秀兰没笑，她只是看着她们说：“现在咱该决定，是接，还是不接。”
一时间，几人都安静下来。
翠花最先开口：“我接。我一天能缝两双，慢点也不怕。就是得先把鞋底多备点，省得后面手忙脚乱。”
大芬想了下，“我也接，不过我这眼神儿不好，缝得慢，得让顾客知道，急的不做。”
秀梅低声说：“我得回家照顾我婆婆，能做，但一天只能缝一双。”
林秀兰听完，心里一块石头落地。
她把她们每个人的“产能”都记在小本子上，然后站起身说：“好，咱就按这个来。你们不着急，慢慢做，我去和顾客说清楚，愿意等的，咱就接，不愿等的，咱也不勉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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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下午，林秀兰一针一线缝鞋的同时，阿浩则在后台忙着发通知。
他在合作社的主页上贴出一则醒目的公告：
“本合作社产品均为纯手工制作，每一双鞋皆由村中姐妹亲手缝制，非流水线产物。
因制作时间较长，目前每人每天最多出货1–2双。现接受订单排队购买，最长等待期可能达30天。希望每一位顾客理解与支持我们‘慢工细活’的初心。”
公告发出之后，评论区炸了。
但令人意外的是，绝大多数留言都表达了理解和支持：
——“这种诚实太难得了，愿意等。”
——“现在啥都快，难得看到有人坚持‘慢’字，respect。”
——“三十天我也等！只求做工好，不求快。”
有人甚至留言说：“你们要是需要，愿意预付一半订金。”
林秀兰看到这句留言时，眼眶竟有些湿。
她从没想过，有人愿意等她们这些农村妇女半个月、甚至一个月，只为一双鞋。
那一刻，她心里有股柔软的、稳稳的力量升起，仿佛那些年日晒雨淋里忍下的苦，终于有了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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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大芬拿着自己缝好的两双鞋来找她，“林姐你看看，这针脚是不是有点歪？”
林秀兰戴上老花镜，低头看了看，说：“歪一点没事，但你得注意，鞋面这块别鼓了。”
“我刚才走神了，”大芬讪讪地笑，“想起我男人那边还欠债，他现在去城里打零工，说攒够了就回来。”
林秀兰没笑，只是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慢慢来，咱们现在总算有个盼头。”
屋外的风刮得轻了些，院墙边的那棵枣树也停了下沙沙的叶响。
林秀兰回头看了一眼满院晾晒的鞋底，觉得日子虽然不富，却终于是实在的。
这一场突如其来的“火”，她不求烧得旺，只求烧得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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