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秀兰回村时，天刚擦着午后最热的时候。
小路两旁的杂草高了些，灌木丛里时不时传出虫鸣。她背着那一包种子和一卷塑料布走到家门口的时候，额头和后颈都己是汗湿一片。
院子里静悄悄的，小宝趴在门槛上写字，身边放着一本练习本和半块吃剩的红薯干。他听见脚步声，回头，眼神里带着点惊喜，“妈！你回来啦！”
林秀兰“嗯”了一声，放下东西，先去厨房倒了碗水，一边喝一边看小宝写的什么。
“这字……”她蹲下来，手指点了点小宝那歪歪扭扭的“苗”字，“你这个‘艹’写得像两只虫。”
小宝撇撇嘴，有些不好意思：“老师说写工整点，可我就是老写不好。”
“字也是个习惯，多写几遍自然就顺了。”她说着，从墙角摸了根细树枝，在院子地面上写了个“苗”字，一笔一划，写得很慢。
小宝蹲下来，学着她的样子，在一旁也用树枝跟着描。
林秀兰看着，心里有种说不出的平静。她知道，自己虽然没法给孩子们最好的条件，但有一点，她能尽全力陪伴着他们成长。
饭点过后，气温稍稍缓了一些。
她换了件衣服，又戴上草帽，把新买的种子带上，出了门，往村头那块荒地走去。
这片地之前是村里老吴家的，后来他儿子搬去了外地，地没人种，长了一堆杂草。去年她就盯上了这里，但那时候没底气，如今有了点基础，她想着能不能试试建个小型苗棚，从育苗做起，自己掌控源头。
等她到的时候，李国华己经在那边等着了。
他穿着一件褪了色的蓝色长袖衬衫，袖子卷到手肘，脚上踩着一双旧解放鞋，正用一根棍子比划着棚子方向。
“你来的正好。”他看她进来，把手里的棍子递过去，“我刚量了下，这块地要是按3米一跨来搭，能搭下两个棚子。前面一块种菜，后面一块育苗，这样换茬的时候也方便。”
林秀兰没说话，蹲下来捡了块石头，在地上划了一条线，又往旁边量了量，嘴里轻声嘀咕着：“一个棚子3米宽，5米长，地要平整，还得挖排水沟……”
李国华在旁边看着，不插话，只时不时点头。
过了十来分钟，两人围着地转了两圈，才坐在一块大石头上歇口气。
“你说，这棚子搭起来，得花多少钱？”林秀兰拿出笔记本，翻到空白页。
“光框架和膜布，便宜的也得六百一个棚，要是加上钢管加固，加起来八百上下。”
“加上雇人整地？”
“要是请人，按一百一天算，整三天最少得三百。”
“还有种子、水管、滴灌头……”她一边念叨，一边在本子上一项一项地写，字迹很小，但清楚。
李国华忽然说：“要不……先试一个？”
林秀兰点了点头，“我就是这么想的。咱不急，一步步来。”
她说这话时，声音不大，但语气里有种踏实的坚定。
两人商量了一会儿，就地又测了几处土质，李国华捏起一撮土，手里搓了搓，眉头皱起来，“这土含沙量高，透气是透，但不怎么保水，得掺点腐叶土。”
“我去村尾那边的老河沟刨几包回来，那边有积了多年的腐殖层。”
“行，我明天一早去帮你装。”
两人说完各自分头行动，林秀兰回到家后便开始整理家里的塑料桶、袋子和旧木板，想着能省则省，自己能干的绝不花钱请人。
第二天，她天没亮就出了门。
村尾那条小河沟是十年前修水渠废弃的，河道里长了不少杂草和柳树，泥土黑得发亮，还带着一股淡淡的腐殖味。她挖了三袋子，装得满满的，用绳子捆好拉回村头。
等回到荒地时，李国华己经把第一根木桩打进了土里。他看到林秀兰背着一袋土走来，赶紧过去接，“你这么早就动手了？”
“趁着天凉，动手快点。”林秀兰一边擦汗，一边往地上放袋子，“你那边测好了吗？”
“测好了，今天先把棚框立起来，明天再盖塑料膜。”
两人配合默契，不多言语，动作却利索。李国华负责打桩搭框架，林秀兰负责搬料、对线，汗水浸湿了衣背，也没人喊一声累。
中午时分，几个村里的妇女从村道上走过，看见林秀兰正拿着铁锤在敲边框，一个个停下脚步。
“林秀兰，你这是搞啥子？”
“搭棚？你真要自己搭？”
“这女人胆子也忒大了点吧，这不是男人干的活儿？”
林秀兰站首了腰，笑着擦了擦汗：“试试呗，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几个女人站了会儿，看见她锤钉子时手法熟练，有人心里竟有些钦佩。
“要是成功了，我家后头那块地也能用起来，不然年年都空着。”
“她一个人都能干，我们几个搭伙一起弄个棚，说不定也能成事儿。”
这些话被林秀兰听进耳朵里，她不动声色，只是默默把木桩锤得更深了一些。
那天下午，整个村头都热闹了不少。原本只是林秀兰一个人的育苗棚，没想到最后来了五六个邻居围观，还有人顺手帮忙递钉子、拉塑料膜。
等到第一层塑料布铺好，阳光被折射成一层温暖的光罩下来。棚子虽然不大，但在林秀兰眼里，却像是一间新屋，承载了她一整个春天的希望。
李国华站在棚边，看着她满头汗地拧紧最后一根绳索，忽然感叹道：“这还没种苗呢，我都能想象到你这棚子绿油油的样子了。”
林秀兰没说话，只是笑了笑，眼里带着光。
她知道，这不是终点，只是开始。
但这开始，不再是她一个人孤军奋战的旅途，而是身边的人——无论是村里的、邻里的，甚至是曾经冷眼旁观的人——开始慢慢靠近、慢慢理解、甚至愿意参与。
这一天，棚子还没完全搭好，可村子里的心，己经悄悄热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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