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未散，陆九渊的西装肩头还沾着教堂门缝里漏出的灰。他背着沈红缨穿过一条废弃的后巷，脚步轻而稳，像踩在棋盘上的卒子，不敢回头。
她还在昏迷，呼吸微弱，像是被风吹熄的火苗。她的左肩渗出血迹，染透了旗袍下摆。陆九渊没有停下检查伤口，他知道现在不是时候。
广慈医院的轮廓在雾中若隐若现，像个沉默的巨人蹲伏在那里。他记得情报上说伊万诺夫每天都会在这个时间来实验室做例行维护——一个戴着铜质面罩、总带着酒气的老男人，没人知道他到底从哪儿来，也没人敢多问。
他绕到医院西侧的侧门，摸出一串细铁丝，动作干净利落。锁开了，门吱呀一声，露出里面幽深的走廊。
他将沈红缨轻轻放在通风管道出口附近，用一块破布垫住她的头，又脱下自己的外套盖在她身上。鸦青色的布料上还残留着樟脑味，像某种无声的告别。
他没再看她一眼，转身钻进黑暗。
地下三层，是医院的旧实验室区。战争爆发前这里曾做过外科手术实验，后来荒废了，只剩下几台老旧的设备和一堆写满俄文的档案柜。
他沿着墙边走，脚步尽量放轻。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奇怪的味道，像是金属烧焦后的余烬混着酒精，还有……一点点腥甜。
他皱眉，贴着墙角继续往前。
忽然，一阵低沉的咳嗽声传来。
声音不大，却像钉子一样扎进了他的耳膜。他立刻停住脚步，屏住呼吸。
前方拐角处，站着一个人。
高大，佝偻，脸上戴着一个镶铜的呼吸面罩，面具边缘有几条细管连接到脖子下方，隐约能看到里面的液体在流动。那人手里拿着一本厚书，封面己经褪色，但还能辨认出几个字母：《Kapital》。
苏联名字，资本论。
伊万诺夫。
陆九渊的手指缓缓滑向腰间手枪，指尖触到冰冷的枪柄时，他才意识到一个问题——这人刚才咳出来的，不是痰，而是血。
可那声音太干了，不像是肺部能发出的。
下一秒，那“血”滴在地上，竟腐蚀出一圈焦黑的痕迹。
陆九渊瞳孔收缩。
这不是普通的血。
这是……唾液？
他几乎是在同时闪身躲进阴影里，几乎是本能地判断出这个人不是人类。
伊万诺夫缓缓抬起头，面罩下的眼睛泛着金属光泽。他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猛地转过身，朝陆九渊藏身的方向迈出一步。
脚步很重，地板微微震动。
陆九渊屏住呼吸，右手己抽出勃朗宁M1910，左手悄悄从口袋里摸出一枚纽扣——那是从吴长林身上找到的，二十八颗中的第七颗，上面刻着七月的字样。
他不知道这东西有没有用，但他决定赌一把。
伊万诺夫站在原地，像在听风的声音。
突然，他动了。
速度快得惊人，几乎是扑过来的。陆九渊来不及开枪，只能翻滚避开，子弹打在墙上溅起火星。
那本书被甩到地上，哗啦一声翻开，露出内页夹着的一张纸——上面印着密密麻麻的指纹拓印。
陆九渊没时间细看，因为伊万诺夫己经冲到眼前，拳头像铁锤般砸下来。
他勉强格挡，手臂一阵剧痛，像是被钝器击中。他踉跄后退，撞倒了一张实验台，玻璃瓶碎了一地。
伊万诺夫却没有追击，反而低头捡起了那本书，动作异常缓慢，仿佛在完成某种仪式。
陆九渊喘着气，右臂隐隐作痛，他知道骨头可能断了。
他咬牙，左手握紧枪，对准对方胸口就是一枪。
砰！
子弹穿透胸膛，却只溅出一点银灰色的液体，像是机油。
伊万诺夫连晃都没晃一下，反而笑了。
笑声透过面罩传出来，沙哑而刺耳。
“你是谁？”陆九渊低声问，枪口依旧指着对方。
“我是谁？”伊万诺夫歪了歪头，“我是一段程序，一段失败的实验。”
他说这话时，面罩裂开一道缝，露出里面半融化的皮肤，下面藏着金属骨架，还有几根细小的虫子在蠕动。
纳米虫。
陆九渊心头一震。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这个老家伙能在情报圈活这么久——他根本不是人，而是苏联改造过的试验品。
伊万诺夫突然抬手，手掌张开，一团黑色液体喷出。
陆九渊翻身躲开，那团液体落在地上，瞬间腐蚀出一个洞。
他意识到不能再拖下去，必须拿到那本书。
他迅速扫视西周，目光落在角落里——那里有一枚小小的铃铛，在昏暗的灯光下泛着微光。
虎头铃铛。
吴长林的遗物。
他突然明白了什么，猛地冲过去，伸手去抓铃铛。
伊万诺夫也注意到了，怒吼一声扑来。
陆九渊不再犹豫，扣动扳机。
砰！砰！砰！
三枪齐发，伊万诺夫被打得后退几步，却仍未倒下。
就在他即将抓住铃铛的那一刻，伊万诺夫猛地跃起，整个人像弹簧一样弹射过来。
陆九渊来不及躲避，被撞倒在地，枪脱手而出。
两人扭打在一起，伊万诺夫的牙齿咬向他的脖子，嘴里流出的唾液滴在他脸上，灼烧感让他几乎惨叫出声。
他拼命挣扎，手指摸索着地面，突然摸到那本《资本论》。
他一把抓起书，狠狠砸向对方的脸。
伊万诺夫闷哼一声，松开了力道。
陆九渊趁机翻滚开来，捡起枪，对准对方太阳穴，毫不犹豫扣下扳机。
这一次，伊万诺夫终于倒下了。
尸体抽搐了几下，最终静止不动。
陆九渊喘着粗气，扶着墙慢慢站起来。他捡起虎头铃铛，发现它的背面刻着一行小字：
MOON-07
他眼神一冷。
原来，吴长林并不是唯一的棋子。
他低头看着伊万诺夫的尸体，突然注意到一件事——那本《资本论》的最后一页，夹着一张照片。
照片上，是一个女人，穿着民国学生装，笑得很温柔。
他认识她。
苏雪乔。
可她不是死了吗？
他愣住了。
这时，远处传来脚步声。
陆九渊猛地抬头，抓起书和铃铛，转身冲向通道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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