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梯的灯灭了最后一盏，容晞月的脸沉进黑暗，只有那双金瞳还亮着，像两枚嵌在夜里的铜钱。陆九渊没听见《茉莉花》，但他听见了风——不是从通风口来的，是贴着耳膜刮进去的，带着樟脑和铁锈的味儿。
他猛地睁眼。
不是电梯。
是橱窗。
玻璃映出他的脸，又不止是他。三十七个血红数字浮在空中，从“37:00:00”开始跳动，每一秒落下，都震得他左耳枪茧发麻，像有根针在骨头缝里来回穿刺。他抬手摸了摸虎牙伤疤，干的，没渗银液，可袖口那股消毒水味还在，缠在鼻腔里，甩不掉。
“不是幻觉。”沈红缨站在他侧后，声音压得极低，左手按着左肩，指节泛白。她没碰刀，也没拔笔，只是盯着倒计时的笔画——那不是数字，是歪斜的横线、倒钩、断裂的弧，像被小孩胡乱画上去的。
陆九渊闭了闭眼。刚才电梯里的画面还在脑里翻腾：三十七具玻璃棺，八音盒，红绳，注射器……可眼前这倒计时，每一笔的走向，都和那些记忆对不上。它更冷，更机械，像某种指令在自动编译。
他咬了下舌尖。
痛感炸开的瞬间，《茉莉花》的旋律断了。视网膜上重叠的影像退去，现实清晰起来——霞飞路先施公司一楼，橱窗内原本陈列的洋装模特己被清空，只剩一片漆黑背景，衬着那串血红倒计时，像悬在空中的判决书。
“三十七小时。”他说，“不是三十八。”
沈红缨没接话。她慢慢抬起右手，钢笔尖抵住太阳穴，指腹在笔帽末端旋了半圈。一声极低的嗡鸣扩散开，肉眼看不见，但橱窗玻璃表面的灰尘开始震颤，聚成细线，顺着倒计时的笔画爬行。
“不是时间。”她忽然说，“是谱子。”
陆九渊皱眉。
“你看这‘3’。”她笔尖虚点，“左边这钩，是升音记号倒置；‘7’的横杠，是休止符的变体；冒号的位置，是小节分割。”她呼吸放轻，“整串数字，是《茉莉花》的变调乐谱——但加密了。每秒跳动一次，等于节拍器走一拍。”
陆九渊盯着那串红字。他不懂乐理，可他懂频率。耳垂的震颤和倒计时同步，一秒一次，像心跳被外力劫持。他忽然想起什么——防空洞里，八音盒的发条声，也是这个节奏。
“和音乐盒一样。”他说，“但更复杂。”
沈红缨点头，笔尖又旋深半圈。嗡鸣声陡然压低，几乎听不见，可橱窗内的纳米虫群开始扭曲，血红数字边缘泛起波纹，像水下投影。
“它们在共振。”她嗓音发紧，“我的次声波在解码，虫群在抵抗。这不只是倒计时，是信号发射器——接收端是某种远程系统。”
陆九渊瞳孔一缩。
“卫星。”
话音未落，倒计时跳到“36:58:00”，钢笔笔尖忽然渗出一滴银液，顺着金属外壳滑落，砸在橱窗玻璃上。那滴银液没散，反而像活物般延展，与玻璃内的纳米虫群产生共鸣，血红数字瞬间扭曲成五线谱的轮廓。
沈红缨猛地抽手，钢笔差点脱指。
“它认得我。”她喘了口气，“这武器……和我的神经接口同源。”
陆九渊没说话。他盯着那滴银液，想起第54章雨夜，他体内虫群聚合时，也渗出过同样的液体。不是血，不是汗，是某种生物编码的残渣。
“你被标记了。”他说，“从你第一次用次声波震碎橱窗开始。”
沈红缨冷笑：“所以现在，我成了信号放大器？”
“不。”陆九渊目光扫过橱窗西周，“你是钥匙。”
他抬脚往前一步，手按在玻璃上。掌心传来细微震颤，和耳垂同步。他没收回手，反而加重力道。纳米虫群剧烈波动，倒计时闪烁两下，突然定格在“36:57:30”。
“它在识别。”他说，“不是破坏，是对话。”
沈红缨眯眼：“你想让它告诉你什么？”
“部署图。”陆九渊声音低下去，“克隆体从哪来，怎么启动，控制终端在哪。”
他另一只手摸向腰间勃朗宁，没拔枪，只是用枪柄凹痕轻轻刮了下虎牙伤疤。微弱电磁脉冲扩散，虫群再次重组，血红数字崩解，浮现出一张模糊的平面图——通风管道、电力节点、地下通道，和第54章橱窗玻璃碎裂时显现的克隆工厂设计图一模一样，但多了三十七个红点，分布在城市各处。
“激活点。”沈红缨指着红点，“每一个，对应一个克隆体？”
“不。”陆九渊摇头，“是接收站。信号从这里发出，通过倒计时编码，传到各站，唤醒克隆体。”
沈红缨盯着地图，忽然抬手，钢笔尖再次抵住太阳穴。这一次，她没释放次声波，而是将笔尖轻轻划过左耳后方——一道旧伤疤。血珠渗出，顺着脖颈滑下。
血滴在橱窗上。
纳米虫群剧烈震颤，红点开始移动，沿着地下管网汇聚，最终指向一个坐标——先施公司地库。
“源头。”沈红缨喘了口气，“就在下面。”
陆九渊刚要说话，远处警笛声由远及近。
两辆巡捕房摩托拐过街角，车灯扫过橱窗，照见那串血红倒计时。骑手猛地刹车，跳下车，手按警棍，用法语吼了句什么。
“暴乱分子！”另一个举起步枪，枪口对准橱窗。
陆九渊没动。他知道，只要他们靠近，纳米虫就会寄生，把巡捕变成下一个信号节点。
沈红缨却忽然笑了。
她抬手，将钢笔往空中一抛。笔身旋转半圈，她反手接住，笔尖朝下，像握匕首。
“给你三秒。”她说，声音不大，却压过了警笛，“散开，或者变成傀儡。”
巡捕愣住。
她没等回应，笔尖猛然下压。
150分贝次声波炸开。
不是冲着人，是冲着橱窗。
玻璃没碎，但倒计时剧烈扭曲，血红数字崩解成无数细小光点，像被风吹散的火星。平面图重新浮现，但这次更清晰——地库结构、电力主线、通风井位置，甚至标注了承重墙的薄弱点。
陆九渊迅速扫视，忽然盯住角落一行小字：【终端协议：母体神经同步率≥87%可激活】。
他心头一沉。
“他们在等你。”他看向沈红缨，“你的次声波，是启动密钥。”
沈红缨没答。她盯着自己钢笔上的血迹，忽然抬手，将笔尖刺入左肩旧伤。
血涌出来，顺着笔身流下，滴在橱窗上。
纳米虫群疯狂扭动，倒计时重新凝聚，但这次数字变了——“36:55:00”，而且笔画更加扭曲，像挣扎的音符。
“你在干扰信号。”陆九渊抓住她手腕，“会引发反噬。”
“我知道。”她抽回手，脸色发白，“但我也知道，只要我持续输出，虫群就会优先响应我的频率——它们在选择主控端。”
陆九渊盯着她。
她眼底有血丝，左肩的布料被血浸透，可她嘴角还挂着笑。
“赌一把。”她说，“赌他们没料到，钥匙会反向烧毁锁芯。”
警笛声逼近，第三辆摩托出现，车顶红灯旋转。
陆九渊松开她，转身面向橱窗。他抬起手，用虎牙伤疤轻轻蹭了下枪柄凹痕，电磁脉冲再次释放。虫群震荡，倒计时闪烁，平面图最后一角展开——地库深处，三十七个玻璃舱并列排列，舱内人影模糊，但姿势一致：右手握笔，笔尖对准胸口。
“克隆体。”他说，“不是等信号，是己经在等指令。”
沈红缨呼吸一滞。
“钢笔型终端。”她喃喃，“和我的一样。”
陆九渊没说话。他忽然抬脚，猛地踹向橱窗下沿。
玻璃没裂，但倒计时猛地一跳，从“36:54:59”首接跳到“36:50:00”。
“你干了什么？”沈红缨惊问。
“不是我。”陆九渊盯着玻璃，“是它自己跳的。物理干扰触发了预设程序——倒计时可以被外力加速。”
沈红缨瞳孔一缩。
“他们在逼我们。”她说，“逼你用枪，逼我用血，逼我们成为信号源。”
警笛声己到百米内。
陆九渊忽然抬手，将勃朗宁插回枪套。他解下西装领带，慢条斯理地缠在左手上，遮住枪茧。
“不。”他说，“这次，我们不按他们的节拍走。”
沈红缨看着他。
他没看她，只是盯着橱窗，低声说：“你还有多少血，能撑住次声波？”
“够杀穿地库。”她抬手，钢笔尖在掌心划了一道，“只要你不拖后腿。”
陆九渊扯了下嘴角，没露出虎牙。
远处，巡捕跳下摩托，举枪对准他们。
沈红缨深吸一口气，钢笔抵住太阳穴。
嗡鸣声再起。
倒计时剧烈扭曲，血红数字崩解，五线谱浮现，旋律在空气中凝成实质般的压力。橱窗玻璃开始龟裂，细纹如蛛网蔓延。
陆九渊盯着裂缝。
他知道，玻璃后面，不是洋装模特，不是广告画。
是门。
三十七名学生装束的克隆体，正握着钢笔型终端，站在门后。
等他们破门。
等他们流血。
等倒计时归零。
沈红缨的钢笔尖开始发烫，银液顺着笔身流下，滴在裂缝上。每滴一滴，裂缝就延伸一寸。
陆九渊抬起手，按在玻璃上。
裂缝从他掌心蔓延开来。
第一块玻璃脱落，无声坠地。
三十七双眼睛，在黑暗中亮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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