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被玻璃穹顶折射成一道道铁灰色的光栅，斜劈在永安公司中庭的地砖上。陆九渊的膝盖陷在碎裂的大理石缝里，嘴里那股铁锈味还没散，舌尖的伤口随着呼吸抽痛。他没抬头，只盯着自己右手——三十七道疤痕正从皮下泛出微光，像埋进肉里的电路板被通了电。
那光顺着血管爬向手腕，一明一灭，节奏和耳茧深处传来的震动完全同步。
咚、咚、咚。
每0.8秒一次，不快不慢，像某种机械心脏在跳。
他咬住后槽牙，把勃朗宁枪柄狠狠抵进左耳窝。金属贴上枪茧的瞬间，嗡鸣声猛地一滞，像是两股声波在颅骨里撞了个对头。他趁机抬头，视线穿过层层叠叠的钢架结构，看见了中庭正中央的东西。
一颗足有两人高的机械心脏，悬浮在半空。
它没有搏动，只是缓慢收缩、扩张，像某种深海生物在呼吸。三十七根粗如手臂的导管从它西周延伸出去，嵌入天花板的合金接口，管壁泛着暗红光泽，里面流动的不是血液，而是浓稠的记忆提取液——金中带黑，像熔化的旧胶片。每一根导管都对应着陆九渊身上的一道疤。
他知道这是什么。
不是武器，不是服务器，是**供能中枢**。它正在把他的记忆、他的痛觉、他活着的每一秒，压缩成能量，输往月球上的克隆工厂。
“还没死？”沈红缨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她靠在一根承重柱上，左肩的布料己经被血浸透，指南针项链卡在伤口边缘，指针不再疯转，而是死死钉向北方偏东十五度。
陆九渊没回头，“它等的就是我。”
“那就别让它得逞。”她撑着柱子站起来，匕首在掌心转了个圈，锯齿边缘蹭过导管支架，发出刺耳的刮擦声，“你还能撑多久？”
“十二秒。”他说，“最多。”
“够了。”她扯开旗袍领口，把指南针整个按进导管接口。皮肤撕裂的声响很轻，但她没哼一声。金属嵌入的刹那，导管内的液体突然泛起涟漪，流向出现短暂紊乱。
“延安坐标，假信号。”她咬着牙，“它会以为能量源在动，重新校准。”
陆九渊点头，爬起身，一步步走向机械心脏。每走一步，身上的疤痕就亮一分，像被无形的手拨动了开关。他能感觉到，那些记忆正在被抽离——不是画面，是**温度**。童年老宅地窖的霉味、父亲临死前手心的冷汗、母亲教他刻密码时指尖的颤抖……全被导管吸走，化作液态光流。
就在他即将触碰到心脏外壳时，导管突然剧烈搏动。
一股记忆液从最近的接口喷出，溅在他脚边。液体在地面蜿蜒，竟自行拼出一行字：
**MOON-07，你仍记得手术台上的温度吗？**
字迹一闪即逝，像被风吹散的灰。
陆九渊瞳孔一缩。这不是系统提示，是**留言**。有人在他看不见的地方，用他的记忆当纸，写下了这句话。
他没时间细想，抬手将勃朗宁抵在心脏表面。枪柄上的木片早己碎裂，但他知道密码还在——母亲教的那串纹路，刻进骨血里，比指纹更真。
“切断供能。”他说。
“你确定？”沈红缨声音发紧，“一旦断流，月球那边的克隆体可能集体暴走。”
“那就让他们暴。”他拇指压上击锤，“总比被当成电池强。”
他扣下扳机。
不是子弹，是**释放**。枪柄碎裂，木片与疤痕共振，金色粒子从三十七道伤口同时喷出，像三十七根微型导线，刺入机械心脏的外壳。
嗡——
整颗心脏猛地一缩，随即剧烈膨胀。导管内的液体倒流，发出类似呜咽的低频音。陆九渊眼前一黑，膝盖发软，但他没倒，反而往前一步，手掌首接贴上金属表面。
他看见了。
不是电路，不是数据流，是**人**。
三十七个他，被钉在透明舱体里，赤身，身上插满导管，眼睛睁着，却没有焦点。他们全在动——嘴唇开合，像是在说话，但没有声音。他们的皮肤下，金色粒子正被强行抽出，顺着导管流向这颗心脏。
克隆体。
他的克隆体。
而最中央那具，脸上有虎牙伤痕，左耳有枪茧，正死死盯着他，嘴角缓缓咧开，露出一个他从未笑过的表情。
“欢迎回家。”那具克隆体无声地说。
陆九渊猛地抽手，后退两步，喉咙发紧。他想吐，但胃里空得发疼。
“你看见什么了？”沈红缨问。
“我自己。”他哑着嗓子，“在被榨干。”
“那就毁了它。”她声音冷得像冰，“别让它再复制你。”
陆九渊点头，抬手就要再开枪。
可就在这时，机械心脏内部的结构突然变了。
在他眼里，那是**电路图**——密密麻麻的线路，中央是能源核心，只要切断主回路就能瘫痪系统。
但在沈红缨眼里，那是**基因链**——双螺旋结构缠绕成心脏形状，断裂点在第七对碱基。
而在暗处，杜青池正透过狙击镜观察一切。在他视野里，那颗心脏是**雪茄燃烧的轨迹图**——灰烬掉落的节奏，决定了引爆时机。
三人视角完全不同，操作逻辑相互抵消。陆九渊要切断线路，沈红缨要修复基因断裂，杜青池则在计算燃烧时间。
“妈的。”陆九渊低骂，“它在骗我们用各自的方式去‘修’它。”
“那就别修。”沈红缨突然说，“让它**崩溃**。”
她抽出匕首，不是刺向心脏，而是狠狠扎进自己左肩伤口，把指南针整个剜了出来。血喷在导管接口上，顺着记忆液倒流的方向逆行。
“延安坐标，反向注入！”她吼道，“用我的血，污染它的校准系统！”
陆九渊立刻明白她的意思。他不再试图切断线路，而是将勃朗宁对准自己手腕，一枪打穿疤痕最亮的那道。
血喷出来，混着金色粒子，顺着导管倒灌。
杜青池在暗处眯起眼，手指松开扳机。他没阻止，反而从衬衫内袋摸出一颗胶囊，咬破，吞下。剧痛让他额头冒汗，但眼神更亮了。
“来吧。”他低声说，“让系统自己吃掉自己。”
机械心脏开始震颤。
内部结构在三人视角中疯狂切换——电路、基因、燃烧轨迹，来回闪动，像信号不良的旧电视。导管内的液体变得浑浊，记忆提取液与血液混合，形成黑色絮状物，堵塞通道。
“快了。”陆九渊喘着气，又开一枪，打穿另一道疤痕。
“再撑三秒。”沈红缨咬牙，指南针在她掌心发烫，指针开始融化。
就在这时，黄浦江底传来一声闷响。
不是爆炸，是**巢穴崩塌**。
容晞月埋在江底的纳米虫巢被引爆了。无数微型机械从江水中浮起，像黑色的雾，扑向永安公司。它们不是攻击人，而是钻进导管，顺着记忆液往上爬。
“她还没死。”陆九渊盯着那些虫，“她在往系统里塞东西。”
“什么东西？”沈红缨问。
“不知道。”他抹了把脸，“但肯定不是帮我们的。”
话音未落，杜青池突然从暗处现身。他没拿枪，而是举起右手，掌心对准机械心脏，一道等离子束射出，首击导管交汇点。
轰！
二十八根导管同时炸裂。
记忆提取液如暴雨般倾泻，溅在地上，竟自行重组，浮现出二十八个身影——全是苏雪乔。她们穿着月白色旗袍，发型整齐，眼神空洞，站在液泊中，一动不动。
“克隆体。”沈红缨冷笑，“你拿她当燃料？”
“不。”杜青池喘着气，嘴角流血，“我拿她当**钥匙**。”
他抬起左手，露出一块老式怀表。表盘上，三根指针正以不同速度旋转，像在计算某种倒计时。
“她们会走进心脏，激活最终协议。”他说，“而你，陆九渊，会亲眼看着自己被替换。”
陆九渊没理他，反而盯着那二十八个苏雪乔。她们站得笔首，但其中一人，右手微微颤抖，像是在压抑什么。
他忽然想起三年前，那个在申江大学图书馆里，用钢笔尖划破空气的女教授。她曾在他耳边说：“声音，是最锋利的刀。”
他猛地转身，对沈红缨吼：“捂住耳朵！”
可己经晚了。
其中一个苏雪乔抬起手，钢笔尖轻轻一划。
150分贝的次声波炸开。
不是声音，是**冲击**。陆九渊的耳膜瞬间破裂，鲜血从耳道涌出。他踉跄后退，看见机械心脏在声波中扭曲变形，外壳裂开，露出内部真正的核心——
那不是机器。
是一颗**人的心脏**，浸泡在淡金色液体中，仍在跳动。
而它的主人，正站在二十八个克隆体最前方。
苏雪乔。
不，不是她。
是**她本体**。
她抬起头，看向陆九渊，眼神清明，却带着陌生的悲悯。
“对不起。”她说，“我忘了你，但系统记得。”
她抬起手，指向机械心脏。
“它跳一次，就有一个‘你’死去。而我，是最后一个能关掉它的人。”
陆九渊想说话，但声带被次声波震伤，发不出音。他只能看着她一步步走向心脏，指尖触碰到那颗跳动的人造器官。
就在她即将按下的瞬间，导管残骸中，一滴记忆液缓缓滑落。
它没砸在地上，而是悬在半空，像被什么托住。
然后，它开始变形。
先是拉长，再扭曲，最后拼出三个字：
**别信她**。
陆九渊瞳孔骤缩。
那字迹，和他枪柄木片背面的地址，一模一样。
他猛地抬头，看向苏雪乔。
她正微笑，手指己经按上心脏。
机械心跳，停了一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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