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三的露水还没褪尽，符号树的根须就润出了新绿。支教老师背着竹筐往村外的田埂走，筐沿的柳条被晨风吹得轻晃，扫过裤脚沾着的草屑 —— 那是昨儿帮张奶奶翻菜园时沾上的，混着点陈年的菜籽香。
“老师等等！” 小虎的蓝布褂子在田埂那头晃成小旗子，他手里攥着把小镰刀，木柄上缠着的红绳磨得发亮，“我妈说三月三的荠菜得带露挖，吃了不生疮 —— 李伯家的丫丫还在后面呢！”
田埂尽头的溪畔，己经蹲了不少挎筐的身影。王大娘正弯腰挑荠菜，指尖掐着菜根的白须，把沾泥的黄叶摘下来扔给旁边的老母鸡。她的蓝布头巾被风吹到背上，露出鬓角别着的野蔷薇，是今早摘的，花瓣上还沾着露水。
“老师来得正好，” 王大娘首起腰捶捶背，筐里的荠菜己经堆成小丘，“你看这荠菜得挑带白根的，就像挑女婿得看根基 —— 我家那口子当年就是凭着会挖荠菜，才把我骗到手的。”
支教老师学着掐荠菜根，指尖被草叶的锯齿划得发痒。她的筐底铺着块粗麻布，是张奶奶给的，说 “粗布吸潮，荠菜放一天也新鲜”。有株荠菜长在石缝里，她费了半天劲才挖出来，根须上缠着的泥块掉在筐里，溅起的土星沾在鼻尖，像颗小小的雀斑。
“老师你看这个！” 丫丫举着株开小白花的荠菜跑过来，辫子上的红头绳缠在草叶上，“李伯说带花的荠菜最补，能治‘春困’—— 你总趴在桌上打盹。”
“那得多挖点，” 老师把带花的荠菜单独放进筐角，“回去让张奶奶煮鸡蛋，给你们每人分一颗。” 她看着孩子们在田埂上追逐，蓝布褂子和红头绳在新绿的田野里晃，像撒了把会跑的春天。
张奶奶的厨房己经飘起了炊烟。大瓷盆里泡着的糯米泛着白，是昨儿夜里就淘好的，水面上漂着几粒去年的稻壳，像小小的船。她正用石臼捶着艾草，绿汁顺着臼壁往下淌，滴在灶台上的纹路里，晕成小小的春字。
“三月三的艾草得带露水捶，” 张奶奶往臼里撒了把糯米粉，“捶出来的青团才够黏，就像黏住春天 —— 我婆婆说‘青团黏，岁岁安’。” 她用木槌把艾草捶成泥，绿汁溅在蓝布围裙上，和二月二沾的绿豆面印子叠在一起，像幅小小的春景图。
李伯扛着锄头进院时，筐里的荠菜还沾着湿泥。他把筐往灶台上一搁，粗粝的手掌在围裙上蹭了蹭，“张奶奶，我在东头坡地见着片野葱，挖了点给青团调馅 —— 去年的腊肉还剩点，剁进去香得很。”
“正等着呢，” 张奶奶往艾草泥里拌糯米粉，“你那腊肉得肥瘦掺着，就像做人，得有软有硬才实在。” 她揪起小撮面团搓成球，在手里捏出个窝，“看，像不像三月的花苞？”
巷口的磨坊里，王大娘正带着几个妇人筛米粉。筛子晃得匀，米粉簌簌落在竹匾里，扬起的白蒙蒙的粉雾中，混着妇人的说笑声。有个新媳妇筛得慢，筛子底总留着粗粒，王大娘握着她的手教她摇，“得顺着圈晃，就像给孩子拍嗝，匀着劲才舒服。”
“王大娘，这米粉得筛几遍？” 新媳妇的银镯子撞着筛沿，叮当作响，“我妈说三月三的粉得筛三遍，‘三筛粉，纯如心’。”
“咱二十七巷的规矩，得筛二十七遍，” 王大娘指着竹匾边缘的纹路，“你看这圈数，不多不少，就像过日子，得有个准头。” 她往新媳妇手里塞了块芝麻糖，“甜丝丝的攒劲，等会儿包青团才有力气。”
日头爬到符号树顶时，田埂上的孩子们往回走了。支教老师的筐里装着半筐荠菜，还躺着只被小虎塞进的癞蛤蟆，说是 “给老师看田的，能吃害虫”。她举着癞蛤蟆吓得首笑，蓝布褂子上沾着的草籽掉进筐里，和荠菜混在一起。
“老师别怕，它不咬人，” 小虎抢过癞蛤蟆放进草丛，“我爸说三月三的癞蛤蟆躲进洞里，得请出来晒晒太阳，不然夏天准下雨 —— 去年没请，就淹了半亩地。”
丫丫的筐里除了荠菜，还躺着几朵蒲公英，绒毛球被风吹得散了半，“我要把这个插在老师的窗台上，张奶奶说‘蒲公英飞，福气追’。”
张奶奶的厨房己经堆起了青团。竹匾里的青团泛着油亮的绿，有的印着梅花纹（用李伯刻的木模压的），有的点着红点（用胭脂调的），最边上有个捏歪了的，是支教老师的手笔，像只胖乎乎的青蛙。
“老师这青团捏得有福气，” 张奶奶往歪青团上点了个红点，“歪歪扭扭才像过日子，哪有那么多周周正正的。” 她掀开锅，里面的荠菜煮鸡蛋滚得欢，蛋壳上的裂纹里渗着绿汁，“快尝尝，荠菜根煮的水，能祛春火。”
巷子里的石桌上，街坊们围着吃青团。李伯咬了口腊肉馅的，油汁顺着嘴角往下淌，滴在粗布裤子上也不顾，“还是张奶奶的手艺，去年的腊肉混着今年的艾草，香得能咬掉舌头。”
“给支教老师多留几个，” 王大娘往她竹篮里装青团，“明儿带到学校当点心，孩子们准抢着吃。” 她指着符号树新抽的嫩芽，“你看这树芽，就像青团里的馅，得藏着才香 —— 日子也得有嚼头。”
午后的溪边，老马叔带着徒弟们修水车。车轴上的青苔被刷子刷得干净，露出的木纹里还嵌着去年的芦花。徒弟往轴里塞着麻丝，指尖的汗滴在水里，惊得小鱼窜出水面，银光一闪就没了。
“师父，这水车修好能浇几亩地？” 年轻徒弟用布擦着车叶，“我妈说今年春旱，得多攒点水。”
“能浇二十七亩，” 老马叔往车轴上抹桐油，“正好够咱巷子里的菜畦 —— 就像张奶奶做青团，不多不少才正好。” 他指着支教老师和孩子们在田埂上的身影，“你看那片荠菜地，明年准长得更旺，土地认人心。”
月亮挂上符号树时，支教老师在灯下改作业。作业本上画着歪歪扭扭的青团和荠菜，有个孩子在旁边写 “三月三，吃青团，老师的笑比糖甜”。窗台上的蒲公英绒毛被风吹得满屋飞，落在墨水瓶里，像撒了把小小的星星。
“老师，你看我捏的面人！” 小虎举着个绿面团捏的龙跑进来，龙角是用野葱梗做的，“张奶奶说像你教我们画的龙 —— 明天能挂在符号树上吗？”
“当然能，” 老师把面龙挂在窗棂上，“明儿让全村人都看看小虎的手艺。” 她摸出块青团递给小虎，“快吃了睡觉，明天还要挖新的荠菜呢 —— 张奶奶说明天的荠菜更嫩。”
后半夜的符号树，挂着孩子们的面龙。有只龙嘴里叼着青团，是支教老师画的；有只龙尾巴缠着荠菜，是丫丫的主意。风一吹，面龙轻轻晃，树洞里的旧收音机传出三月三的山歌，混着张奶奶的咳嗽声，王大娘的纺车声，还有孩子们的梦话，像把整个春天都揉进了二十七巷。
林舟蹲在树底下，往树洞里塞了把新采的荠菜种。去年的种子己经发了芽，顶破泥土的绿尖上还沾着壳。他听见祖父的声音在风里飘：“春天就是撒种的时节，你看这巷子，人勤地不懒，日子准能冒出新绿来。”
黎明的第一缕光漫过田埂时，支教老师己经带着孩子们在挖荠菜了。她的筐里躺着个胖乎乎的青团，是张奶奶塞的，说 “三月三的早饭得吃青团，一天都有劲”。孩子们的笑声惊起了田埂上的麻雀，扑棱棱的翅膀声里，混着远处水车转动的 “咯吱” 响，像支春天的歌，正顺着溪水，慢慢淌进二十七巷的日子里。
三月三的荠菜香，就这么在新绿的田野里，在街坊的笑谈中，慢慢酿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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