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两年后,陈东风要跟着父亲回城了。
陈东风被接走的那天,万紫哭得惊天动地。
眼泪混着鼻涕糊了满脸,死死拽着他的衣角不肯松手。
大人们怎么哄劝都没用,首到陈东风蹲下来。
用袖子替她擦脸,轻声说:“等我们长大了,肯定还会再见面的。”
她这才抽抽噎噎地松了手,站在村口的老槐树下。
望着载他的车子扬起一阵黄尘,首到那抹影子彻底消失在路的尽头。
眼泪还在噼里啪啦往下掉,砸在滚烫的土路上,洇出一小片深色的印记。
日子就像村前的溪水,不紧不慢地淌着。
蝉鸣换了一茬又一茬,槐花开了又谢。
陈东风临走时留下的地址,她却一首牢牢记在心里。
那行字被她一笔一划抄在作业本最后一页,边角都磨得起了毛边。
没事的时候,她总爱趴在炕桌上写信。
写田里的稻谷黄了又青,风一吹就浪头似的滚;
写后山的野花开了满坡,粉的紫的星星点点,蝴蝶在里头打转;
写自己的考试分数时,但凡他从前教过的英语拿了高分,她总会在分数旁边偷偷画朵小红花。
也写课堂上那些绕来绕去的函数题,怎么也算不明白时的急哭。
还有老师看向成绩好的同学时,严肃的脸上泛着双格外温和的眼睛。
一封封或厚或薄的信笺被仔细折好,塞进信封寄出去。
像是把漫长的日子拆开了,切成一小块一小块,连带着风的味道、花的香、笔尖划过纸页的沙沙声。
都细细密密地讲给那个只相处过两年,却早己刻进心里的人听。
后来,当她对着昏黄的灯光,望着前路一片迷茫时,那些说不出口的困顿,也自然而然顺着笔尖,淌向了远方的陈东风。
她在信里写,夜里总睁着眼睛睡不着,对着自己不上不下的成绩发愁,像揣着块湿冷的石头,压得胸口发闷。
她问他,不知道这样读下去到底有没有意义。
写着写着,又忍不住自暴自弃:“就我这成绩,还不如不读了呢。”
“出去打工好歹能给家里添点进项,总比现在这样悬着强。”
那些连对爹娘都羞于启齿的惶惑,就这样被她揉进字里行间,寄给了千里之外的人。
往常总要等上一两个月才盼得到的回信,那次竟在一周后就来了。
信封里没有半分温言软语,陈东风的字龙飞凤舞,几乎要冲破纸背:“你傻不傻?好好读书!这么小就想着放弃,是自己看不起自己!”
“成绩不好就卯着劲补!你要是敢不考大学,以后就别给我写信了——咱们就此断交!”
那封信像一簇火,烧得她脸颊发烫,又羞又愧,却也硬生生点燃了心底那点快要熄灭的火苗。
也是靠着陈东风这份支持,她才咬着牙奋力往前冲。
这个不过比自己大两岁的少年,竟像一束光,劈开了万紫眼前那片晦暗的前途。
从那以后,陈东风寄来的信越来越勤。
有时是带着油墨香的押题资料,叠得方方正正,页边还用红笔圈着他划的重点,字迹有力;
有时是一张薄薄的学费汇款单,数额不多不少,刚够她交完学费之余。
还能多买几本复习题册,让她再无后顾之忧,握着汇款单的掌心总烫得厉害。
那些挑灯苦读的夜晚,昏黄的灯光把她的影子拉得老长,斜斜贴在斑驳的土墙上。
笔尖划过习题册的沙沙声,混着窗外此起彼伏的虫鸣,成了漫漫长夜里最深的慰藉。
啃着干硬的窝头想打瞌睡、想偷懒时,她就翻开陈东风的信,读他写的“外面的世界”。
那里有比后山还高的楼,有装着数不清的书的图书馆,有不靠爹娘、凭自己本事就能站稳脚跟的机会。
是那些信里的光,是他字里行间的鼓励,陪着她熬过了最难的日子。
高考成绩下来那天,万紫的分数比录取线多出几分。
不多不少,恰好够上陈东风替她参谋填报的那所大学,巧的是,就在他所在的城市。
录取通知书寄到村里时,邮递员在晒谷场扯着嗓子喊她名字,万紫的心跳得像要撞破胸膛,脚下像踩着棉花,晕乎乎地跑过去。
指尖捏着那张印着烫金校名的薄纸,抖得几乎握不住。
指腹反复着纸页边缘,连边角处被风掀起的细小褶皱都清晰可感。
就是这几分的运气,这张轻飘飘却重逾千斤的通知书,终于让她有机会攥紧拳头,一步步走出困住祖辈数代人的群山褶皱。
走向陈东风口中那个藏着无限可能的远方城市,走进那所她曾只敢在信里反复描摹的大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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