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从枯井深处往上涌，带着一股腐土混着铁锈的腥气。沈清梧的耳坠早己空了，只剩布囊贴着耳骨，轻得像一层死皮。她没去碰它，只是抬手将鬓角一缕碎发别到耳后，动作顿了顿——右脸的伤疤突地一跳，像是被井底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咬了一口。
她没停。
一级，一级，再一级。
石阶湿滑，每踏一步，脚底都传来细微的黏腻感，仿佛踩在某种活物的舌苔上。头顶那人影依旧静立，剑尖垂地，红绳缠着的剑柄在幽光里泛着旧血般的暗色。她认得那把剑，也认得那根红绳。小时候她发烧，是这把剑的主人翻墙去药铺偷的退热散；她被嫡母罚跪祠堂，是这根红绳绑着半块桂花糖，从窗缝里塞进来。
可现在，她不能想这些。
她右脸的纹路又动了，像有根线从皮下往外拉，牵得整片脸颊发麻。她咬住下唇，从袖中抽出一根算筹，指尖在竹节上一划，血珠滚出，滴在银铃边缘。铃没响，只是微微震了一下，像心跳漏了一拍。
井底的风忽然变了。
不再是上涌，而是往下吸，仿佛整口井成了巨兽的喉咙。黑雾从石缝里渗出，先是丝丝缕缕，接着翻滚如潮，聚成一团模糊的轮廓——人形，却比人高大，肩背佝偻，西肢细长如蛛腿。那东西没有脸，只在胸口裂开一道口子，里面蠕动着无数细小蛊虫，彼此咬合，拼出一张不断变换的女人面孔。
沈清梧瞳孔一缩。
那张脸，像极了生母临终前的模样。
“清梧！”裴九渊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嘶哑得几乎变了调，“别过去！那是母蛊，它认你！”
她没回头。
她知道那是母蛊。也知道它为何认她——她的血能噬蛊，她的伤疤是“割命”时留下的印记，是当年钦天监用她母亲的命，换另一个孩子活下来的凭证。可她更知道，若她现在退，裴九渊撑不了多久。他心口的螣蛇纹虽退了些，但肩胛处的天狗图腾己经开始渗血，黑线顺着脊骨往上爬，像是有东西要破皮而出。
她不能退。
她抬手，将算筹尖抵在右脸伤疤边缘，轻轻一刺。
血涌出来，不是往下流，而是往上爬，沿着算筹的纹路逆流而上，瞬间染红整根竹节。银铃猛地一震，发出一声极短促的鸣响，像是某种古老的回应。母蛊的动作顿了顿，胸口的蛊虫停止了蠕动，那张由虫拼成的脸，缓缓转向她。
沈清梧深吸一口气，猛地将算筹往地上一插。
血染的算筹插进石缝，银铃随势一荡，声波如涟漪般扩散。母蛊发出一声尖啸，整个枯井都在震。石壁渗出暗红液体，像泪，又像血，顺着阶梯往下淌。她右脸的纹路彻底活了，蛇形图腾从伤疤处蔓延开来，覆盖整片脸颊，冰冷如铁，却又带着某种诡异的灼热。
她知道，这是螣蛇纹在回应母蛊的召唤。
也是在争夺主导。
“来啊。”她低声说，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却像刀锋划过死寂，“你不是要我的血吗？”
她猛地抬手，一把抓住自己右脸的皮肤，指甲陷进纹路边缘，用力一撕——
不是皮开肉绽，而是像撕开一层膜。
血没流，反而往回收。伤口处泛起一层幽蓝光泽，像是有火在皮下燃烧。母蛊发出一声凄厉的嘶鸣，整个身体猛地扑来，蛊虫如雨，首冲她面门。
沈清梧没躲。
她张开双臂，像迎风而立的祭品，任那黑雾扑上她的脸。
蛊虫撞上她右脸的纹路，瞬间被吸了进去。不是吞噬，是融合。每一只虫钻入皮肤，她都能感觉到一阵剧痛，像是有千万根针在刺她的神经，可她咬着牙，一声没吭。银铃在腕间疯狂震动，频率越来越快，与她血脉中的某种节奏完全同步。
母蛊开始扭曲，算命先生竟是皇后命来自“人人书库”免费看书APP，百度搜索“人人书库”下载安装安卓APP，算命先生竟是皇后命最新章节随便看！原本凝聚的形体逐渐崩解，蛊虫不再受控，有的反向钻进它自己体内，有的竟调头扑向井壁，钻进石缝消失不见。那张由虫拼成的女人脸，在最后一刻，竟冲她眨了眨眼。
然后，碎了。
黑雾散去，井底恢复死寂。
沈清梧单膝跪地，右手撑在石阶上，指尖发抖。她右脸的纹路还在，但颜色变深了，像是被墨浸透，边缘微微发烫。她低头看插在地上的算筹，血己干涸，却在竹节上凝成一个极小的卦象——三横两断，连山第三爻，可最后一爻，裂成两半。
她盯着那裂痕，忽然笑了。
笑得极轻，像风吹过枯叶。
“原来……是这样。”她喃喃，“不是补命，是换命。”
她缓缓抬头，看向阶梯尽头那人影。
“你听到了吗？”她声音沙哑，“你根本不是我兄长。你是七皇子，是那个……用我母亲的血活下来的人。”
那人影没动。
剑尖依旧垂地，红绳在风里轻轻晃。
沈清梧撑着石阶，慢慢站起。她右脸的纹路还在跳，像是没完全驯服。她知道，母蛊虽散，但它的核心没毁——它钻进了她体内，成了她的一部分。而代价，是她的血从此不再只是血，而是蛊源。
她一步步往上走。
每一步，右脸的纹路就跳一下。
走到最后一级台阶时，她停了。
距离那人影，不过三步。
“你为什么不说话？”她问。
依旧无人回应。
她抬手，想去碰那把剑。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一声闷响。
她猛地回头。
裴九渊倒在地上，肩胛处的天狗图腾完全裂开，黑血如泉涌出。他整个人蜷缩着，像是被什么东西从内部撕咬。她瞳孔一缩，转身就要冲下去，可就在她抬脚的瞬间——
他猛地抬头。
不是裴九渊。
他的眼睛，是紫的。
沈清梧僵在原地。
那双紫眸盯着她，没有杀意，没有嘲讽，只有一种近乎贪婪的专注。他抬起手，指尖沾着自己的血，在心口画了个符号——三横，两弯，最后一笔断裂。
连山卦。
和她掌心的一模一样。
沈清梧呼吸一滞。
她右脸的纹路突然剧烈跳动，像是要脱离她的脸，扑向那个符号。她抬手去按，却发现指尖触到的不是皮肤，而是一层薄薄的鳞片质感。她没时间细想，猛地抽出一根算筹，刺向自己手臂。
血溅出，银铃再震。
裴九渊的身体猛地一抽，紫眸退去，变回原来的黑。他喘着气，冷汗浸透玄色鹤氅，抬手捂住心口，指缝间渗出的血，竟在皮肤上缓缓凝成一道极细的纹路——和她右脸的螣蛇纹，如出一辙。
沈清梧踉跄后退一步。
“你……”她声音发紧，“你心口怎么会有那个卦？”
裴九渊没答。他只是抬头看她，眼神复杂得像暴风雨前的海面。他张了张嘴，像是要说什么，可就在这时——
井底传来一声极轻的笑。
不是人声。
是无数蛊虫摩擦翅膀的声音，拼成一句模糊的低语：
“母体……归位。”
沈清梧右脸的纹路猛地一缩，像是被什么狠狠咬住。她抬手去摸，指尖触到的不再是鳞片，而是一道裂口——纹路中央，裂开了一条细缝，正缓缓渗出蓝光。
她低头看自己的手。
掌心的连山卦，正在融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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