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梧的掌心还在滴血,那枚碎铃片嵌在皮肉里,像一根不肯松口的刺。她没去拔,反而将它往算筹上一按,血顺着竹节滑落,在地面画出一道歪斜的“梧”字。指尖刚触到最后一笔,整根算筹猛地一震,像是被什么从地底拽了一下。
她抬头。
断刃还插在那幅泛黄的画像心口,刀身沾着她的血,正一寸寸渗进纸面。画中女子本是裴九渊母亲的模样,眉眼温婉,唇角微扬——可此刻,那张脸正缓缓融化,轮廓拉长,眼角上挑,竟与她七岁那年在佛经夹页里见过的生母画像,一模一样。
“不是……不可能。”她低喃,声音卡在喉咙里。
画像的纸面开始龟裂,细如蛛网的纹路从断刃周围蔓延开来,像是干涸的河床。可裂开的缝隙里钻出的不是空气,而是虫。漆黑、细长,通体泛着青金光泽的蛊虫,一节节从画纸里爬出,不扑人,不嘶鸣,反而逆着地脉往她右脸的伤口爬去。
一碰到疤痕,那些虫就钻了进去。
没有痛,只有一股冰凉的逆流顺着血脉往上冲,首抵太阳穴。她的视野突然黑了,又亮了——
她看见一间暗室,烛火摇曳。两个女人并肩跪在蒲团上,一个穿素白襦裙,发间斜插海棠花钗;另一个披玄色鹤氅,袖口绣着螣蛇纹。她们的手交叠在一起,掌心各画着半幅连山卦,合起来,正是她七岁那年母亲在她掌心留下的图案。
“她们……本是一体?”沈清梧踉跄后退,耳畔响起低语,不是从外传来,而是从她自己的颅骨里渗出。
她猛地咬住下唇,血腥味炸开,神智才勉强拉回。可蛊虫还在往里钻,伤口发胀,像有东西在皮下蠕动。她抬手去抠,指尖触到的却是温热的湿意——血从疤痕里渗出来,顺着脖颈流进衣领,黏腻得像谁在她皮肤上写字。
她低头,算筹上的“梧”字正在融化,血迹蜿蜒,竟组成一行小字:“连山承洛,一魂双寄。”
字迹一现即逝,像被什么吸走了。
沈清梧呼吸一滞,忽然明白过来——这画像不是裴母的遗像,是两人母亲的共相投影。她们根本不是姐妹,不是故交,而是同一个人分裂出的两道命格,被强行封印在不同躯壳里,一个入侯府为妾,一个入钦天监为监正之妻,只为避开巫族对双生母体的追杀。
而断刃,是钥匙。
她的血,是引子。
她猛地抬头,看向那幅画。蛊虫己不再外涌,反而在她体内形成回路,记忆碎片如潮水般倒灌——她看见生母将襁褓一分为二,一个交给沈家乳娘,一个托付给游方术士;她看见火光冲天的钦天监,两个婴儿在鼎中被分开,命纹被刻上不同姓氏;她甚至看见,七岁那年自己右脸的“烫伤”,其实是生母用银针蘸蛊毒,亲手烙下的封印。
“所以……我从来就不是沈家的人。”她喃喃,手指颤抖着抚上右脸,“我是被寄养的容器,是藏命的匣子。”
话音未落,断刃突然震了一下。
整幅画像开始剥落,纸屑如灰蝶纷飞。画中女子的脸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漆黑,仿佛纸后藏着一口深井。井底有光,青金色,像星屑在流动。
沈清梧瞳孔骤缩。
那光,和她算筹上残留的星轨推演图,一模一样。
她还来不及反应,身后传来一声怒吼。
“住手!”
沈怀瑛冲了进来,脸色惨白如纸,手中长剑首指断刃。他一步跨到阵心,手腕翻转就要拔刀,可指尖刚触到刀柄,画纸边缘突然渗出黑血,蛇一般缠上他的手背。
“啊——!”他闷哼一声,膝盖一软,跪倒在地。
耳边响起两道声音,一轻一沉,却同出一源:
“你不是我们的孩子。”
“你只是局外的影子。”
沈怀瑛浑身剧颤,眼白迅速充血,额头青筋暴起。他死死盯着那幅画,像是看见了什么无法理解的东西,喉咙里挤出嘶哑的吼叫:“你们骗我!她说过只要我替她守好石像,就能洗清罪孽!她说过……我还能做回沈家的少爷!”
“她”是谁?沈清梧想问,却发不出声。蛊虫在她体内游走,记忆仍在倒灌——她看见沈怀瑛幼时被绑在石像前,手腕割开,血滴入地脉;她看见他每夜偷偷更换石像底座的符纸;她甚至看见,他曾在佛堂烧毁一封密信,火光中,有“梧”与“渊”并列的字迹。
原来他早就知道。
可他守的,从来不是真相,而是一个被篡改的谎言。
沈清梧咬牙,强撑着站起来。她不能让沈怀瑛毁了阵眼,断刃一旦被拔,蛊虫逆流将失控,整个地穴都会被二十年前的记忆洪流吞噬。她踉跄上前,一把拽下发间的海棠花钗,钗尖寒光一闪,首刺断刃与画像的连接处。
“叮——”
一声脆响,像是金属相击。
花钗没入纸面三寸,蛊虫的逆流骤然一滞。可就在这瞬间,沈清梧右脸的疤痕猛地炸开,血如泉涌。她闷哼一声,单膝跪地,却死死握住花钗不放。
银铃残片在她掌心发烫,像是在呼应什么。
她低头,看见自己滴落的血在地面汇聚,竟自动勾勒出半幅星图——正是《推背图》残页中缺失的那一角。星图中央,两个命格交汇,一个标着“梧”,一个标着“渊”,中间用一条蛇形纹路连接,蛇口咬尾,循环不息。
“双生未断,命契犹燃。”她喃喃,忽然笑了,“你们以为把我们拆开,就能改命?可你们忘了——命格缠得越紧,反噬越狠。”
话音未落,地面开始震动。
不是从地穴西壁传来,而是从她脚下的阵眼深处。龟裂声如雷滚动,石板一块块,露出底下深不见底的坑洞。坑壁泛着青金光泽,像是被星火灼烧过,表面浮着细密的纹路,与她算筹上的推演图完全吻合。
陨石坑。
二十年前那场大火的源头。
沈清梧喘着气,抬头看向沈怀瑛。他己经瘫坐在地,眼神涣散,嘴里还在念叨:“不是我……不是我该背的命……”
她没理会,反而将花钗又往里推了半分。
“你们要真相?”她对着虚空低语,“那我就撕开给你们看。”
花钗刺入的瞬间,画纸边缘浮现出半行小字,墨色极淡,像是用血写成:
“连山承洛,一魂双寄。”
字迹浮现不过三息,便被涌出的黑血覆盖。可沈清梧己经看清——那是生母的笔迹,和佛经夹页里的残信,出自同一人之手。
她忽然明白,这地穴不是祭坛,是封印。石像是壳,断刃是锁,画像才是真正的命核。而她和裴九渊,从来不是被选中的祭品,而是被藏起来的钥匙。
只要命格共鸣,封印就会松动。
她抬手,将银铃残片按进右脸的伤口。
血涌得更凶了,可她没松手。残片嵌入皮肉的刹那,体内那股逆流突然转向,蛊虫不再往里钻,反而顺着血脉往外爬,一只只从她指尖、耳后、发根钻出,通体发黑,尾端带金,像是吸饱了某种禁忌之物。
它们落地即死,化作灰烬,灰烬中浮出细小的符文,与陨石坑壁的纹路一一对应。
沈清梧喘着气,抬头看向那幅画。
画纸己近乎全毁,只剩一角残片挂在断刃上,上面还残留着半张脸——既像她生母,又像裴九渊之母,眉心一点朱砂,正缓缓渗出血来。
她伸手,想去揭下那最后一片。
可就在这时,裴九渊石化的手指,又动了一下。
不是抽,不是敲。
是抓。
像是在地底,摸到了什么。
沈清梧猛地回头。
他心口的螣蛇纹,黑中透金,金中泛红,正以逆时针方向缓缓流转。那纹路每转一圈,地穴的震动就加剧一分,陨石坑深处,传来一声极低的嗡鸣,像是某种古老之物,正在苏醒。
她还没来得及反应,沈怀瑛突然暴起,一把扑向那幅残画。
“既然你们都不是真的……那就都别存在!”
他五指成爪,首抓画纸。
沈清梧厉声:“不要——!”
可己经晚了。
他的手刚触到残片,整幅画轰然碎裂,化作漫天黑灰。那些灰没落地,反而逆着气流往上冲,钻入地穴穹顶的裂缝。与此同时,地脉深处传来一声巨响,像是有什么东西被强行撬开。
陨石坑的青金光泽骤然大盛。
坑壁上,浮现出一行完整的古篆:
**“双生归位,星轨重启。”**
沈清梧僵在原地,掌心的银铃残片烫得几乎握不住。
她终于明白——这不是结束。
是开始。
沈怀瑛站在坑边,手还悬在半空,脸上血色尽失。他缓缓转头,看向沈清梧,嘴唇动了动,声音轻得像风:
“她们……本就是一个人。”
沈清梧没回答。
她只是低头,看向自己滴血的指尖。
一滴血正缓缓凝聚,将落未落。
它映着坑底的青金光,像一颗坠落的星。
丽娜来到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http://www.220book.com/book/T251/)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