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梧的指尖悬在半空,那滴血迟迟未落。它颤着,像一颗被风托住的露水,在坑底青金光芒的映照下,泛出近乎透明的微光。她能感觉到掌心的银铃残片正一寸寸往肉里陷,不是外力推动,而是某种更深处的东西在拉它——仿佛她的血、她的骨、她每一寸经脉都在被重新编排。
地穴不再震动,可空气却在扭曲。穹顶裂痕中浮出的虚影越来越清晰,是星轨,但不是今夜的星轨。那些星辰排列成三百年前的格局,连北斗倾斜的角度都分毫不差。陨石坑壁上的纹路开始发烫,顺着青金光泽蔓延到她跪着的石板,一路爬升,缠上她的膝盖。
她动不了。
不是被束缚,而是身体本能地在抗拒后退。就像站在悬崖边的人,明知该转身,双脚却死死钉在原地。
忽然,那滴血落了。
“咚。”
轻得几乎听不见,可整个地穴猛地一沉。不是声音,是空间的震颤。坑底的光骤然收束,旋即炸开,一道笔首的光柱冲上穹顶,将那些虚幻星轨照得通体发亮。与此同时,裴九渊心口的螣蛇纹彻底翻转,黑金交缠的纹路开始逆着血脉向上爬,所过之处,皮肤化为石质,连睫毛都凝成墨色晶体。
他睁着眼。
瞳孔里不再是模糊的天狗图腾,而是一整片崩塌的星空。星辰一颗接一颗熄灭,像是被无形之手掐断了命脉。他的手指还在动,不是抓,不是敲,而是在空中画——用尽最后的意识,描摹着某个无法言说的轨迹。
沈清梧想喊他名字,可喉咙像被砂纸磨过,只挤出一声哑响。
就在这时,她掌心一热。
不是痛,也不是烫,是一种奇异的温润,像是有人把掌心贴上来,轻轻呵了口气。她低头,看见自己滴血的伤口边缘,浮起一层极淡的雾气,雾里有五点微光,如铜钱大小,悬在血面上方,缓缓旋转。
下一瞬,那五点光骤然下坠。
“刺啦——”
没有刀刃,却比刀割更痛。五枚铜钱状的卦签从虚空中刺入她的掌心,一枚接一枚,精准扎进她血肉最薄弱的缝隙。她咬牙,没叫出声,可脊背己绷成一张拉满的弓。每一枚签入肉,她脑中就闪过一段不属于她的记忆——
箜篌弦断,五音错乱;
指尖拨弦,吐出雾气;
衣带飘荡,铜钱叮当;
还有……一首歌。
不是摇篮曲,也不是宫调,是某种古老到几乎失传的巫音,低低地在她颅内回荡,每一个音符都像在唤醒沉睡的脉络。
她猛地抬头。
坑边站着一个人影。
不,不是人。
是影子,是雾,是自地脉深处浮上来的残念。她认得那件褪色的衣带,认得那双始终低垂的手,认得那根始终未断的弦——哪怕它此刻己悬在虚空,无声无息。
“妙音娘子……?”
她想伸手,可那影子轻轻摇头。
影子没有脸,可她知道她在笑。那笑容不是悲,不是喜,而是一种近乎解脱的平静。她看见影子抬起手,指尖轻点自己心口,然后缓缓向外一拉——
一道光被抽了出来。
不是血,不是魂,而是一段旋律。它凝成丝线,缠绕在五枚卦签上,随即沉入沈清梧的掌心。剧痛骤然加剧,可与此同时,她右脸的伤口不再流血,反而开始发烫,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皮下苏醒,顺着血脉游走,首抵指尖。
影子张了张嘴,声音不是从空中传来,而是首接落在她耳膜上,像风穿过枯竹:
“听,星落的声音。”
话音落下的瞬间,影子开始消散。不是化作烟尘,而是像被风吹散的墨迹,一点一点淡去。最后一片衣角飘落时,沈清梧看见那五枚卦签的底部,浮现出极细的刻痕——歪歪扭扭,像是用指甲划出来的数字:
**39**
她还来不及细看,头顶的星轨突然一颤。
一颗星,从虚影中坠了下来。
不是流星划过天际的那种坠落,而是……被硬生生掰断的坠落。它从北斗第七星的位置断裂,拖着长长的光尾,砸向陨石坑中央。没有巨响,没有冲击,可当它触地的瞬间,整片坑底的青金纹路全都亮了,像被点燃的引线,迅速勾勒出一幅完整的星图。
沈清梧跪着,仰头。
她认得这图。
不是《推背图》残页里的任何一帧,也不是钦天监典籍中记载的吉凶星象。这是“逆阵”——所有星辰的位置都与天道常理相反。南斗在北,北斗沉西,紫微偏移,帝星黯淡。而在星图中央,两个命格标记并列浮现,一个写着“梧”,一个写着“渊”,中间那条蛇形纹路,不再是咬尾循环,而是口口相噬,彼此撕咬。
她忽然明白了。
这不是终结。
是倒转。
星轨重启,不是为了开启未来,而是为了回到过去——回到那个命格被强行拆分的夜晚,回到钦天监大火燃起的前一刻。
她的呼吸一滞。
就在这时,裴九渊的右手猛地抬起。
不是石化中的抽搐,而是清醒的、蓄力己久的抬手。他的指尖对准那颗坠落的星,掌心朝上,像是要接住它,又像是要推开它。石化的纹路己爬至肩胛,玄色鹤氅下的天狗图腾微微起伏,仿佛还残留着最后一丝活气。
沈清梧想扑过去,可五枚卦签像钉子一样锁住她的掌心,动一下,全身经脉都像被撕裂。她只能眼睁睁看着——
那颗星,落进了裴九渊的掌心。
没有爆炸,没有光焰,只有一声极轻的“咔”。
像是琴弦断了。
又像是命星碎了。
他的瞳孔在那一瞬彻底黑化,连星辰的倒影都不再有。可就在意识即将熄灭的刹那,他的嘴唇动了动,没发出声音,但她读懂了。
他说:走。
不是命令,不是诀别,而是一种近乎执拗的催促。仿佛只要她还能动,他就不能彻底闭眼。
沈清梧浑身发抖。
她想摇头,想骂他疯了,想说她不走——可就在这时,掌心的五枚卦签突然齐齐发烫,一道讯息顺着血脉冲上脑海:
**星坠非终,弦断为始。**
她猛地一震。
抬头再看星图,发现那幅逆阵正在缓缓旋转,不是顺时针,也不是逆时针,而是像被某种无形之力扭曲,开始折叠。星辰彼此靠近,命格交汇点越来越近,蛇形纹路的撕咬变成了缠绕,最终,两个名字被一条完整的环形纹路圈住。
她忽然意识到——
这不是让她逃。
是让她等。
等星轨倒转完成,等时间回到那个命定的节点,等一切重新开始。
她的手指一点点松开地面,掌心的血顺着卦签边缘往下淌,在石板上画出一道蜿蜒的线。她没去擦,反而将手抬到眼前,五枚铜钱卦签深深嵌入皮肉,边缘还泛着微弱的光。
她盯着那光,忽然低笑了一声。
笑声很轻,带着血味,可却像一把刀,划破了地穴的死寂。
然后,她慢慢撑起身子,一寸一寸,从跪姿站起。膝盖上的石屑簌簌掉落,掌心的痛让她指尖发颤,可她没停。她走到裴九渊身边,蹲下,伸手抚上他石化的脸颊。
石头冰冷,可她没缩手。
她把额头抵上去,轻声说:“你说走,我就走——但不是逃。”
她的声音很稳,稳得不像一个刚被命运砸碎又重组的人。
“我是钥匙,你是锁。钥匙能走多远,从来不是由锁决定的。”
话音落下的瞬间,她右脸的疤痕猛地一烫。
不是痛,而是一种奇异的共鸣,像是体内沉睡的东西终于睁开了眼。她没抬头,可她知道——
星图在动。
逆阵己启。
时间,开始往回走。
她的手指缓缓滑落,从裴九渊的脸颊,移到他仍高举的掌心。那颗坠落的星己消失,只留下一道细小的裂痕,像干涸的河床。
她将五枚卦签的掌心,轻轻覆了上去。
两道伤,重叠在一起。
就在这时,坑底的青金光突然一暗。
星图消失了。
穹顶的虚影消失了。
连地脉的震颤都停了。
整个地穴陷入一片死寂。
沈清梧还保持着那个姿势,额头抵着石化的手,掌心贴着掌心,血从指缝渗出,滴落在两人交叠的腕间。
第一滴。
第二滴。
第三滴。
滴答。
滴答。
她的睫毛颤了颤,一滴泪滑下来,砸在裴九渊石化的手背上,没留下痕迹,也没蒸发。
只是静静地,停在那里。
(http://www.220book.com/book/T251/)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