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阳把公交站台的玻璃棚晒得发烫，林溪踩着铝合金梯子往上够时，鞋跟在梯级上打滑的瞬间，手腕突然被只温热的手攥住。
“当心。”
陆琛的掌心全是汗，指腹的茧子蹭过她的皮肤，像砂纸轻轻刮过。林溪低头时，看见他绷紧的下颌线，以及喉结滚动时，脖颈处凸起的青筋——他比三个月前清瘦了更多，衬衫领口晃荡着能塞进两个拳头。
站台顶灯的玻璃罩裂了道蛛网纹，是昨夜台风扫过的痕迹。林溪举着新灯泡，后腰撞到梯顶的横杠，疼得闷哼出声。陆琛扶着梯子的手猛地收紧，指节泛白：“要不……我来吧？”
“你够不着。”林溪仰头看他，发现自己站在三米高的梯子上，视线刚好平齐他的鼻尖。他的睫毛很长，沾着点灰尘，像落了只灰扑扑的蝶。
这是她第三次在站台换灯泡。前两次都是趁着凌晨没人，踩着塑料凳踮脚瞎折腾，灯泡没拧进去，倒把自己摔得膝盖青一块紫一块。今早路过时看见碎玻璃渣，鬼使神差地从便利店仓库翻出备用灯泡和梯子，没想到刚爬上去，就撞见陆琛背着晨光走来。
他今天穿了件深灰色毛衣，袖口磨出的毛边扫过梯子扶手，留下串细碎的纤维。林溪注意到他左手无名指的婚戒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道浅白色的戒痕，像道未愈合的伤口。
“我爸爸以前总说，换灯泡要两个人才安全。”林溪把灯泡往灯座里拧，金属接口摩擦出刺耳的“吱呀”声。她眼角的余光瞥见陆琛的喉结又动了动，知道他又想起了江凌。
果然，他扶着梯子的手松了松，声音飘得像被风卷着的落叶：“她以前换灯泡，非要站在厨房的吊柜上。”
林溪的动作顿了顿。灯泡的螺口卡进灯座时，她听见自己心跳撞在胸腔上的声音——这是陆琛第一次主动提起江凌时，语气里没有那种能溺死人的悲伤，反而带着点无奈的温柔。
“我举着手机给她照明，她还嫌光线太暗，非要我唱歌给她听。”陆琛低头盯着自己的鞋尖，那里沾着片干枯的樱花，“唱到《小星星》的时候，她脚下一滑……”
梯子突然晃了晃，林溪吓得抓住头顶的铁架。陆琛的手瞬间绕到她腰后，掌心贴着她校服衬衫的布料，温度烫得像团火。
“别动。”他的声音发紧，扶着梯子的手稳如磐石，“她说要把家里所有灯都换成暖光的，说冷光会让人做噩梦。”
林溪拧灯泡的手指突然僵住。便利店仓库里那盏积灰的落地灯，灯杆上贴着的便签纸写着“暖光2700K”，字迹和江凌日记本里的一模一样。上周整理仓库时，她还以为是哪个员工随手贴的。
“拧好了。”林溪把旧灯泡塞进裤兜，玻璃碎片硌着大腿，疼得很清醒。陆琛扶着她往下爬的动作很轻，像在搬运件易碎品，首到她双脚落地，那只护在她腰间的手才慢慢收回，指尖擦过她的衣角时，像触电般弹开。
新换的灯泡亮起来的瞬间，暖黄色的光淌满整个站台。林溪看着陆琛被光晕染成浅金色的发梢，突然发现他耳后有道新的划痕，结痂的边缘沾着点红——是今早扶梯子时，被生锈的金属角蹭到的。
“这里有创可贴。”她转身往便利店跑，帆布鞋踩在瓷砖上发出“哒哒”声。货架第三层的医药箱里，还放着三个月前他拒绝过的那盒创可贴，包装上的卡通兔子缺了只耳朵，像他捡回来的那只玩偶。
陆琛站在原地没动。暖光落在站台长椅上，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叠在墙根那束新换的白菊上。花茎上的红绳被风吹得打转，和他手腕上那根缠绕三圈的红绳遥遥相对。
他摸出裤兜里的白围巾，羊绒纤维在掌心微微发颤。昨天深夜，他把围巾洗了三遍，樱花香淡了些，却洇出种更干净的味道，像江凌刚洗完澡时发间的气息。晾在阳台时，晨露打湿了边角，他对着湿漉漉的围巾说：“凌凌，今天站台会亮起来的。”
林溪拿着创可贴跑回来时，正撞见他把围巾往衬衫口袋里塞。那截露在外面的樱花刺绣，像朵突然绽开的粉白小花，撞得她心跳漏了半拍。
“低头。”她踮脚去够他耳后，指尖刚碰到结痂的伤口，陆琛就猛地偏头躲开。他后退半步的动作太急，后腰撞在站牌上，发出闷响。
“我自己来。”他抢过创可贴，指尖捏着包装纸撕了半天，铝箔纸在他掌心皱成团。林溪看着他笨拙的动作，突然想起上周他给兔子玩偶缝耳朵时，也是这样把线团绕得乱七八糟。
“要先把结痂擦掉。”她从口袋里摸出包湿巾，是便利店新到的樱花味。陆琛的喉结滚了滚，这次没再躲开，只是垂着眼帘，长睫毛在眼下投出片阴影。
湿巾擦过伤口时，他的肩膀微微瑟缩。林溪的动作放得更轻，看见他毛衣领口露出的锁骨，那里有道浅浅的疤——是去年冬天撞在站台铁柱上留下的，当时她在便利店窗口，看着血珠渗进灰色围巾，像朵迅速凋零的花。
“好了。”林溪把创可贴的边角按平整，指尖不经意蹭过他的耳垂。他的耳尖瞬间红透，像被暖光灯烤过的樱桃。
陆琛猛地转身去看新换的灯泡，光晕在他身后散开，把影子投在墙上，像只展开翅膀的蝶。林溪数着他后背起伏的次数，这次不是17次，是7下——她记得上周陆琛给江凌写信时，钢笔在纸上停顿的次数，也是7下。
作者“静澜先生的故事”推荐阅读《那个每天在公交站台等车的男人》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比以前亮多了。”陆琛的声音有点闷，像是对着灯泡说话。林溪踢了踢脚边的碎玻璃，发现其中一块沾着点暗红色的痕迹，是干涸的血迹——三个月前陆琛在这里刻字时，指腹被玻璃碴划破的血。
“以前的灯泡总闪。”林溪蹲下去捡玻璃碎片，指尖被边缘割到的瞬间，陆琛突然抓住她的手腕。他的掌心还是湿的，带着点汗味和樱花湿巾的甜香。
“别动。”他从口袋里摸出块手帕，是块深灰色的棉布，边角绣着半朵樱花。林溪认出那是江凌日记里夹着的那块，当时她以为是块普通的破布，随手塞进了日记本夹层。
陆琛用手帕裹住她流血的指尖时，动作轻柔得不像他。林溪看着他低垂的眉眼，突然想起暴雨夜他把伞往她这边推的样子，想起他第一次吃便当时长舒的那口气，想起他说“谢谢”时红透的耳根。
这些细碎的瞬间像散落在站台的光，一点点照亮他被执念笼罩的牢笼。
“你爸爸……是做什么的？”陆琛突然开口，手帕在她指尖打了个笨拙的结。林溪的心跳漏了一拍，这是他第一次问起她的事。
“货车司机。”她盯着自己被包裹的手指，声音轻得像叹息，“跑长途的，一年回不了几次家。”
陆琛的动作猛地顿住，手帕从他指间滑落。林溪看见他喉结剧烈滚动，瞳孔里的光像被狂风扫过的烛火，瞬间黯淡下去。
她突然想起第44章里那个藏着秘密的父亲，想起陆琛看到伞柄刻字时的表情。原来有些阴影早就埋下伏笔，像埋在站台地砖下的水管，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突然爆裂。
“我妈妈总在阳台等他。”林溪捡起手帕，想把话题拉回来，却看见陆琛的视线落在远处的货车上。那辆蓝白相间的货车驶过站台时，他的手指突然攥紧，指节泛白得像要断裂。
那是和事故当天一模一样的货车型号。林溪的后背泛起寒意，想起上周整理仓库时，发现的那件沾着柴油味的工装外套，上面的纽扣和陆琛捡到的那枚，是同一个厂家的货。
“梯子……我送回仓库。”林溪扛起梯子往便利店走，肩膀被梯杠压得生疼。陆琛没说话，跟在她身后三步远的地方，脚步声沉重得像灌了铅。
便利店的风铃响了两声，店长正在货架后盘点柠檬糖。林溪把梯子靠在墙角时，听见店长嘟囔：“陆先生今天怎么没来买糖？”
她转头看向门口，陆琛正站在玻璃门外，对着站台那盏亮堂堂的灯发呆。晨光从他身后涌进来，在他脚边投下片长长的阴影，像条无法挣脱的锁链。
林溪突然想起江凌日记里的话：“阿琛总说站台的灯像月亮，可我觉得，他才是能照亮我的光。”
她从货架上拿了包樱花糖，走到门口时，陆琛刚好转身。他的目光落在她手里的糖纸上，瞳孔微微收缩——那是江凌最喜欢的牌子，事故那天早上，她就是举着这糖冲进他办公室，说“酸得人想流泪”。
“这个……”林溪把糖递过去，指尖在包装纸上捏出褶皱，“比柠檬糖甜。”
陆琛的视线在糖纸上停留了很久，久到林溪以为他会像以前一样拒绝。可他突然伸出手，接过糖时，指尖不小心碰到她的，像两滴落在瓷砖上的水珠，瞬间交融在一起。
“谢谢。”他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林溪看着他转身走出便利店，背影在晨光里被拉得很长，却不再是之前那种佝偻的姿态，反而带着点慢慢舒展的弧度。
陆琛坐在公交站台的长椅上，剥开樱花糖的包装纸。甜味在舌尖弥漫开来时，他突然想起江凌总说：“阿琛，等我们的站台建好，就买最好的灯泡，亮得能照见飘落的樱花。”
他对着亮堂堂的顶灯，把糖咽下去。喉结滚动时，听见自己轻声说：“凌凌，你看，真的亮起来了。”
暖光落在他交叠的手上，左手的创可贴和右手的红绳，在光晕里泛着柔和的光。远处传来17路公交的报站声，陆琛没有像往常一样抬头，只是把那块绣着樱花的手帕，小心翼翼地叠成方块，塞进了衬衫口袋。
林溪在便利店的监控屏幕里，看着他对着灯泡坐了很久。首到正午的阳光晒得站台发烫，陆琛才站起身，往家的方向走去。他的脚步不快，却很稳，路过那棵法国梧桐时，抬手接住了片飘落的叶子——像接住了片迟到很久的温柔。
货架上的柠檬糖还剩最后三排。林溪数着糖盒上的日期，发现距离保质期结束，还有180天。她突然想起陆琛说过的话，过期的东西要扔掉，可有些过期的回忆，或许可以像这盏新换的灯泡，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重新亮起温暖的光。
午后的风卷着落叶掠过站台，吹得新换的灯泡轻轻摇晃。光晕在瓷砖上投下晃动的光斑，像无数跳跃的星子。陆琛走后，林溪在长椅缝隙里，发现了半块樱花糖——是他咬碎后不小心掉落的，甜味混着阳光的味道，在空气里慢慢散开。
她把那半块糖捡起来，放进自己的校服口袋。口袋里还装着那颗从雨里捡来的柠檬糖，酸甜两种味道在布料下悄悄交融，像段正在慢慢愈合的时光。
远处的17路公交驶来，林溪看着它在亮堂堂的站台停下，车门打开的瞬间，暖光和阳光涌在一起，像个温柔的拥抱。她突然觉得，这个秋天或许不会太长，就像陆琛衬衫口袋里的樱花刺绣，总会在某个不经意的时刻，悄悄绽放出属于自己的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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