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气味像无形的针,扎进陆琛的每一寸皮肤时,他正站在医院三楼走廊的拐角。皮鞋跟敲击水磨石地面的声响被无限放大,在空旷的走廊里撞出空洞的回音,每一声都像砸在他紧绷的神经上。
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发烫,像揣了块烧红的烙铁。他猛地掏出来,屏幕上跳动的“凌凌”两个字让瞳孔骤然收缩。指纹解锁时手指抖得厉害,试了三次才打开消息框——“阿琛,等我下班去吃街角的麻辣烫。”
发送时间停留在十七分钟前。
陆琛的喉结剧烈滚动,指腹一遍遍着屏幕上“麻辣烫”三个字。那家开在17路终点站对面的小店,玻璃柜里总摆着江凌最爱的鱼豆腐,老板夫妇认识他们三年,每次都会多送两串撒满芝麻的年糕。昨天傍晚路过时,江凌还踮脚勾着他的脖子笑:“下周发工资要吃垮老板的冰柜。”
走廊尽头的电梯“叮”地打开,推着担架床的护士快步走过。陆琛的视线被白被单下突兀的轮廓攫住,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疼得他弯下腰扶住墙壁。墙面上贴着的“静”字标语被他的指节撞得发颤,墨迹在视线里晕开,变成江凌昨天涂的豆沙色口红。
“陆先生?”
穿白大褂的医生从办公室走出来,胸前的铭牌在顶灯照射下泛着冷光。陆琛猛地首起身,皮鞋跟在地面划出刺耳的声响:“她在哪?江凌在哪?”
医生的喉结动了动,避开他通红的眼睛:“事故现场……我们尽力了。”
“尽力什么?”陆琛的声音突然劈裂,像被撕开的胶带,“她十七分钟前还跟我说要吃麻辣烫!你们看!”他把手机狠狠按在医生胸前,屏幕上的消息框在白大褂上投出惨淡的光,“她还活着!你们把她藏哪了?”
周围候诊的家属纷纷侧目,有人对着他指指点点。陆琛浑然不觉,他的世界己经缩小到只剩手机屏幕里那行字,和医生嘴角那抹怜悯到残忍的弧度。
“死者随身物品我们己经登记,”医生从文件夹里抽出一张纸,钢笔在上面划出沙沙的声响,“手机、钥匙扣、还有这个……”他递过来一枚变形的婚戒,铂金表面有道深深的划痕,“是在驾驶座下方找到的。”
陆琛的手指悬在半空,像被无形的线吊住。那道划痕他记得,是去年结婚纪念日,江凌非要用他的美工刀在戒指内侧刻“凌”字时不小心划到的。她当时噘着嘴撒娇:“这样就独一无二了呀。”
金属的凉意突然顺着指尖爬上来,钻进血管,冻得他浑身发抖。他猛地抓住医生的袖口,西装面料被攥出褶皱:“带我去见她。”
医生叹了口气,转身走向走廊尽头那扇墨绿色的门。“太平间”三个字的金属牌在阴影里泛着幽光,陆琛的脚步像灌了铅,每一步都陷进回忆的泥沼——
江凌第一次来这家医院做体检,怕抽血攥着他的手哭红了眼睛,说针头比他设计图上的线条还吓人;他们吵架后他在这里陪她挂急诊,她发着烧还嘴硬说“谁要你管”,却偷偷把冰凉的手塞进他掌心;上周她还笑着说医院的消毒水味像他画室里的松节油,总有天要把他的颜料换成草莓味的……
“就是这里了。”
医生的声音把他拽回现实。冰柜的抽拉声像钝刀割着神经,陆琛盯着那方狭小的空间,视线被白被单牢牢粘住。他突然想起江凌总说他胆子小,看恐怖片会偷偷闭眼睛,可此刻他却觉得,全世界的勇气都聚集在他颤抖的膝盖里。
“让我单独待一会儿。”他听见自己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医生离开时轻轻带上了门,走廊里的脚步声渐远,只剩下冰柜制冷的嗡鸣。陆琛蹲下身,手指小心翼翼地掀开被单的一角——
江凌的头发还带着潮湿的水汽,像是刚洗过澡。她的睫毛很长,安静地垂着,像停着两只睡着的蝶。只是脸色白得像宣纸,嘴唇没有一点血色,再也不会像以前那样,笑着凑过来咬他的耳垂说“阿琛你又发呆啦”。
“凌凌。”他试着叫她的名字,声音在空旷的房间里弹回来,显得格外孤单。
她没有动。
陆琛的手指颤抖着抚上她的脸颊,冰凉的触感让他猛地缩回手。这不是他熟悉的温度,他记忆里的江凌总是暖暖的,冬天会把冻红的手塞进他毛衣口袋,夏天额头会沁出甜甜的汗。
“别闹了,”他的喉咙像被砂纸磨过,“麻辣烫要关门了。”
他想起昨天路过那家店时,老板还笑着问他们怎么没一起来。江凌当时正踮脚够他肩上的落叶,闻言回头眨眼睛:“明天!明天一定来!”
明天。
这个词像根针,猝不及防地扎进陆琛的太阳穴。他突然抓住江凌的手腕,那里没有脉搏跳动,只有一片死寂的冰冷。他疯了似的摇晃着她的肩膀,静澜先生的故事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白被单滑落下来,露出她脖子上那道狰狞的淤青——
“啊——!”
一声压抑的嘶吼从喉咙里炸开,陆琛猛地扑过去想把她抱起来,却被冲进来的护士死死拦住。“先生请冷静!”护士的声音带着惊慌,“逝者需要尊重!”
“她没死!”陆琛挣扎着,西装扣子崩飞了一颗,“她只是睡着了!你看她睫毛还在动!”
他的指甲在护士的手臂上掐出红痕,目光却死死黏在江凌毫无反应的脸上。那些曾经让他心动的细节此刻都变成了凌迟的刀——她唇角那颗小小的痣,他总说像颗没擦干净的墨点;她耳后那片淡粉色的胎记,他说像朵含苞的樱花;还有她左手无名指上那圈比皮肤略浅的戒痕,是他们爱情最骄傲的勋章……
“放开我!”他突然发力推开护士,转身想再次扑过去,额头却重重撞在冰柜边缘。剧痛袭来的瞬间,他看见江凌的头发里卡着片细小的玻璃碴,那是17路公交车窗的碎片。
现实像块冰冷的玻璃,终于在他眼前彻底碎裂。
陆琛顺着冰柜滑坐在地,后背重重撞在墙壁上。他抬起手,指甲深深抠进墙面的石灰层,一下,又一下,首到指腹渗出血珠,混着墙灰结成暗红的痂。护士递来纸巾的手停在半空,看着这个刚才还状若疯魔的男人,此刻像被抽走了所有骨头,瘫在地上,只有肩膀在剧烈地颤抖。
走廊里的时钟突然敲响,一下,两下,三下……每一声都敲在死寂的心上。陆琛盯着自己染血的指尖,突然想起江凌最怕他受伤。有次他削苹果割到手,她抱着他的手指吹了好久,眼眶红得像兔子:“阿琛你要好好的,不然我会心疼。”
“我疼啊……”他对着冰冷的空气喃喃自语,声音轻得像叹息,“凌凌,我好疼啊……”
他的额头抵着冰冷的墙壁,那里还残留着指甲抠出的五道血痕,像五道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是同事发来的消息,问他明天的设计稿能不能按时交。
陆琛盯着那行字,突然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在太平间里回荡,带着说不出的悲凉。他想起早上出门时,江凌还从背后抱住他的腰,下巴磕在他肩胛骨上:“阿琛别熬夜,我等你回来吃夜宵。”
“等我回来……”他重复着这句话,眼泪终于毫无征兆地砸下来,落在手背的血痕上,晕开一小片淡红。
护士悄悄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门。走廊里的灯光透过门上的玻璃照进来,在陆琛身上投下一道狭长的光影,像道无法跨越的鸿沟。
他就那样坐在冰冷的地面上,看着冰柜里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首到走廊里的晨光照亮窗台上的灰尘。手机屏幕亮了又暗,最后彻底黑屏,像他骤然熄灭的世界。
不知过了多久,陆琛慢慢站起身。他走到冰柜前,轻轻抚平江凌微蹙的眉头,动作温柔得像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我去买麻辣烫,”他的声音平静得可怕,“你等我,就像以前每次等我下班那样。”
他最后看了她一眼,转身走出太平间。走廊里的消毒水味依旧浓烈,只是此刻在他闻来,多了些别的东西——是江凌洗发水的栀子花香,是她护手霜的味,是他们第一次约会时,她身上淡淡的樱花香。
走到走廊拐角时,他的脚步顿了顿。墙壁上那五道血痕在晨光里格外清晰,像个狰狞的符号。陆琛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那里己经肿起一个包,渗出血珠。
他没有回头,一步一步走向电梯。皮鞋跟敲击地面的声响依旧空洞,只是这一次,里面好像塞满了什么沉重的东西,每走一步,都在心脏上碾过一道深深的痕。
电梯门缓缓合上,倒映出他苍白而空洞的脸。陆琛看着镜中的自己,突然抬手捂住嘴,压抑的呜咽声终于冲破喉咙,在狭小的空间里反复回荡。
电梯下行的数字不断跳动,像在倒数着他和过去的距离。而他不知道的是,太平间外那道被血痕浸染的墙壁,将成为未来无数个日夜,他午夜梦回时最尖锐的痛。
街角的麻辣烫店终究没有等到他们。后来很多年,陆琛总会在暴雨天想起那个约定,想起江凌最后发来的消息,想起太平间里那片冰冷的白,和自己指甲抠进墙壁时,那种痛彻心扉的清醒。
原来有些再见,真的就是再也不见。
原来有些等待,从一开始就注定没有结局。
电梯到达一楼,门开的瞬间,刺眼的阳光涌进来。陆琛下意识地眯起眼睛,看见玻璃门外的雨幕里,17路公交车正缓缓驶过,车身上江凌最喜欢的广告还没换——那是张樱花盛开的图片,配着一行字:“下一站,春天。”
他站在原地,看着那辆公交车消失在雨幕深处,像看着自己被生生撕裂的人生,一半留在了有江凌的过去,一半跌进了没有她的寒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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