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3月18日 星期二 阴**
董事会通知下午三点“临时家族会议”的时候，我就知道不对劲。
常家的“临时会议”从来只针对两种人——即将被踢出局的，和即将被架上火刑架的。显然，我属于后者。
推开老宅会议室的门，扑面而来的是沉水香混着雪茄的腐朽气味。长桌尽头，父亲面无表情地转着那枚翡翠扳指——每次他要宣布什么肮脏决定时，都会这样。常墨坐在他右手边，银灰色的鬓角梳得一丝不苟，手里盘着那串我从小看到大的沉香木珠子。十二位股东分列两侧，像一群等着分食腐肉的秃鹫。
“坐。”父亲抬了抬下巴。
我故意把椅子拖出刺耳的声响。助听器将这种噪音放大成尖锐的耳鸣，但比起接下来要听的话，这反而像种仁慈的预演。
“林家愿意注资三十亿。”常墨开门见山，袖口露出半截瑞士腕表，“条件是——你娶林微。”
窗外的雨突然下大了，砸在彩绘玻璃上，把那些圣徒的脸扭曲成滑稽的鬼影。我盯着桌面上自己交叠的双手，无名指婚戒硌在掌纹里，压出一道浅红的痕。
“我结婚了。”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像块冰。
常墨的檀木手串突然停在虎口。父亲终于抬起眼皮：“一个不能生育的女人，对常家有什么价值？”
空气凝固了一瞬。我伸手摘下右耳的助听器，金属外壳在桌面磕出清脆的“咔哒”声。
“再说一遍？”我盯着父亲的嘴唇，“刚才没听清。”
常墨的嘴角抽了抽。父亲转动扳指的速度加快了，翡翠在吊灯下泛着冷光。我知道这是他暴怒的前兆——八岁那年我高烧不退，他站在病房外对医生说“别浪费资源”时，也是这样转着扳指。
“晏临！”常墨猛地拍桌，沉香木珠撞在杯沿上，“你以为常氏是谁的？！”
咖啡杯里的涟漪还没平息，我己经站了起来。骨瓷茶杯在常墨脚边炸开时，他保养得宜的脸上终于裂开一道惊慌。
“我的婚姻——”我慢慢卷起袖口，露出手腕内侧安澜上周画的小鲸鱼纹身，“轮不到各位投票。”
死寂中，会议室的门突然被推开一条缝。
茉莉香。
即使不用助听器我也知道是谁——安澜调制的颜料里总掺着茉莉精油，她说这样画到深夜时能提神。此刻这缕香气混着雨水的潮湿，从门缝里渗进来，像根细线勒住我的喉咙。
她听到了多少？
“我有个更好的提议。”
清冷的女声从角落响起。林微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窗边，红酒在她指尖晃出危险的弧度。阳光透过她身后湿淋淋的玻璃，在她锁骨投下十字架形的光斑——这女人连光影都要算计。
常墨皱眉：“林小姐？”
“假订婚。”她抿了口酒，鲜红的唇印留在杯沿，“媒体面前我们演情侣，私下里——”她突然看向门口，“安小姐可以继续当他的隐婚妻子。”
我猛地转头。门缝里的影子己经不见了，只有地板上几滴未干的水渍，像一串仓皇的省略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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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5:20 画室**
安澜背对着门整理画架，马尾辫随着动作轻轻摇晃。我靠在门框上数她的呼吸——比平时快，但还算平稳。
“董事会的事...”
“我煮了姜茶。”她打断我，指了指茶几上的保温杯，“你淋雨了。”
杯口的热气蜿蜒上升，在玻璃窗上晕开一小片雾。我走过去握住她的手，颜料和松节油的味道从她指缝里渗出来，盖过了会议室里令人作呕的沉香。
“我不会同意。”我她无名指的戒痕，“任何形式的演戏。”
她的睫毛颤了颤，突然抽出手去调色盘上挤颜料。钴蓝混着钛白在刮刀下翻滚，越来越急，越来越重，最后“啪”地折断在亚麻布上。
“晏临。”她终于抬头，眼角那颗泪痣在夕阳里红得刺眼，“你知道最可笑的是什么吗？”
我伸手想擦她脸上的颜料，却被她偏头躲开。
“他们说你聋。”她突然笑了，“可你明明...比谁都听得懂什么叫‘价值’。”
窗外传来汽车引擎声。林微的红色保时捷停在院子里，车灯穿透雨幕，在我们之间的地板上投下一道血色的分界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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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11:47 卧室**
安澜睡着了，蜷成小小一团。我借着月光看她枕头上的脸——卸了妆后更显苍白，睫毛在眼下投出脆弱的阴影。
床头柜上放着她的素描本。我轻轻翻开，最新一页是会议室的长桌，每个人脸上都画着动物面具。常墨是吐信的蛇，父亲是瞎眼的鹰，而我...
是只被铁链锁住耳朵的狼。
本子底下压着张便签：「明天开始住画室，给你和林微腾地方。」
钢笔突然在纸上洇出个黑点。我转头看向梳妆台——她的香水、抗焦虑药和那对珍珠耳钉都不见了。
枕头上传来极轻的抽泣声。我俯身时，一滴温热的水珠砸在手背。
原来她没睡着。
“安澜。”我拨开她汗湿的额发，“看着我。”
月光从窗帘缝隙漏进来，照见她通红的眼眶。她死死咬着下唇，首到尝到血味才松开：“你教我的手语...‘永远’是怎么比划的？”
我握住她的手指，带她做出那个动作——右手拇指在胸口画圈，像把心脏锁进掌心。
她突然挣开我，用手语比了另一个词。
「离婚。」
窗外的雨更大了。我摘掉助听器，世界陷入一片寂静的深海。这样也好，至少听不见自己心脏碎裂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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