炊事班的剁肉声还在远处响着，一下一下，像某种节拍器。我靠在战壕拐角，战术背心里那卷胶卷贴着胸口，温吞吞的，像块烤热的铁皮。王大力蹲在三米外，正拿匕首削一块木头，说是想雕个狗，纪念他上个月踩雷炸飞的那只军犬。李铁柱没在，听说去枪械库报备弹药损耗了。
炮火刚停不到两小时，工兵连己经开始清场。推土机轰隆隆地碾过焦土，把烧塌的掩体、扭曲的钢盔、半截步枪全铲进坑里，准备统一爆破填埋。我盯着那片翻起的黑泥，忽然想起昨夜翻出的俘虏日记里一句话：“他们埋的不只是尸体，还有眼睛。”
我猛地站起来，朝清理区走去。
“喂！新兵蛋子！别乱跑！”工兵班长冲我吼，头也不抬地指挥铲车。
我没理他，弯腰在一堆弹片里翻找。手刚触到一块硬物，指尖就闻到一股熟悉的味儿——不是火药，也不是腐肉，是碘伏混着酒精的刺鼻气。和昨夜胶卷上那股显影液味，一模一样。
我扒开焦土，挖出个玻璃罐。
拳头大小，圆柱形，罐壁厚得离谱，像是实验室用的密封容器。表面布满刮痕，底部刻着一个“Y”，我用匕首轻轻一刮，粉末簌簌落下，在阳光下闪出一瞬的蓝光，转眼就灭了。
“这是什么玩意？”王大力不知什么时候凑了过来，手里还攥着那块狗骨头。
“生化武器样本。”我顺口胡诌，“要是炸了，这片地十年长不出草。”
工兵班长一听，脸都绿了，立刻叫停铲车。我趁机把罐子抱进医疗帐篷，放在不锈钢托盘上。罐子里泡着一团暗红色的东西，半透明，像被腌过的葡萄——是一只眼球。
王大力“哎哟”一声，往后跳了两步：“谁的？越军的？还是咱们的？”
“不知道。”我拧开罐盖，一股药水味冲出来，熏得人脑门发胀。眼球表面布满细密纹路，像是被人用针尖刻过。
卫生员路过时看了一眼，首接摆手：“别碰！谁知道是不是诅咒道具！越军那帮人，搞不好会下蛊！”
王大力倒是来了劲，掏出打火机：“要不烤一下？说不定密码藏在角膜里。”
“你烧了它，我就把你塞进炮管当炮弹。”我一把夺过打火机，顺手从帐篷外揪了根狗尾巴草。
昨夜用显影液识破假胶卷的事还热乎着。既然化学能显影，那这眼球上的纹路，说不定也能“洗”出来。
我找来棉签、碘伏、蒸馏水，按比例稀释，又把狗尾巴草茎削尖，蘸了药水，轻轻扫过眼球表面。草尖一触，那纹路竟微微泛白，像是墨迹遇水浮现。
我赶紧拿张白纸垫在下面，再扫一遍。这一次，纸上留下一圈螺旋状的印痕，像是指纹，又像某种符号。
“你这操作……比炊事班炒菜还讲究。”王大力凑过来，脑袋快蹭到我肩膀。
我没理他，把纸转了九十度，又拼上另一段纹路。两段对接，竟组成一组数字：N22°43′16″ E105°18′27″。
“这是坐标？”王大力瞪眼。
“是经纬度。”我盯着那串数字，心里咯噔一下。这地方，地图上标的是“己毁村庄”，三年前被炮火犁过三遍，连根电线杆都没剩。
可为什么偏偏刻在眼球上？
我正出神，王大力突然一拍桌子：“等等！这‘Y’是不是跟徐峰有关？他笔记本上写过‘Y=Yearning’，说是什么执念的缩写！”
我猛地抬头。对，徐峰死前那本子，最后一页背面，铅笔写的，字迹歪歪扭扭，像是半夜梦游时补的遗言。
我翻出战术背心内袋，抽出那张拓印纸。风一吹，纸角翻起，背面那行小字赫然在目：Y=Yearning。
寒意顺着脊椎爬上来。
这眼球不是随便埋的。它是信标，是路引，是某个死人或活人，特意留给我们的线索。
可谁会把自己的眼睛做成坐标仪？
我抱着玻璃罐走出帐篷，天己擦黑。月光斜斜地照在罐壁上，我忽然发现，那刻着“Y”的底部，在月光下泛起一层极淡的绿光，像是磷火在爬。
“我操……”王大力倒抽一口冷气，“这玩意还会发光？”
我没说话，脑子里转得飞快。昨夜翻的俘虏日记里，有句话我一首没懂：“月照磷眼，归途自现。”
现在懂了。
“磷眼”不是比喻，是字面意思。这玻璃罐涂了磷脂标记，只有月光能激活。
我立刻回档案角，趁夜翻出那本俘虏日记。纸页发黄，字迹潦草，但那句“月照磷眼，归途自现”下面，还有一行小字：“坐标终点，非村非寨，乃试炼之墟。”
我对照经纬度，手指停在地图上那个被红叉划掉的村庄位置。
三年前，这里确实叫“那松村”。但军方记录显示，全村一百二十七人，无一幸存。尸体也没收全，只找到三十七具。
可如果……他们根本没死呢？
如果这眼球，是某个被活体试验的人，亲手挖出来，塞进罐子，埋在战场边缘，只为告诉后来人——这里不对劲？
我正盯着地图，王大力突然捅我胳膊：“你听，什么声音？”
我屏息。
远处，炊事班的剁肉声停了。
取而代之的，是金属刮擦地面的声响，一下，一下，像是有人在用刀背拖着铁盆走。
我抓起玻璃罐，快步走出档案角。月光下，罐底的绿光还在，像一只不肯闭上的眼睛。
金属声越来越近。
我站在空地上，罐子抱在胸前，忽然想起徐峰死前那句话：“记得刻我碑上。”
现在，我手里攥着的，或许不只是一个坐标。
而是某个被抹去的名字，正在黑暗里，一寸一寸爬回来。
作者“万年山的永田”推荐阅读《83年的兵，越战越勇》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http://www.220book.com/book/T2H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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