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像一勺凉水泼在战壕上,我贴着泥墙挪动,战术背心里的玻璃罐紧贴胸口,那层磷光被防弹板压得只剩一丝微弱的晕影,像是谁在胸腔里点了个快没电的手电筒。王大力早就缩回掩体啃压缩饼干去了,临走前还嘟囔:“你要是被鬼拖走,记得喊一声,我好把你的遗物登记成战利品。”
我没理他。
拖地声还在响,不急不缓,像有人故意放慢节奏,生怕我听不见。我屏住呼吸,把匕首咬在嘴里,右手摸到腰间的枪套——不是为了拔枪,而是确认它还在。有时候人不怕死,就怕死前连反应都来不及。
声音越来越近。
我猫着腰,顺着战壕拐角探出半个脑袋。月光下,一个黑影正贴着土坡边缘移动,肩上扛着狙击枪,枪管前端勾着一块破铁皮,每走一步,铁皮就刮一下地面,发出“滋啦——滋啦——”的噪音。
是李铁柱。
他抬头看见我,眼神一紧,抬手做了个“噤声”手势,然后指了指高地方向。我点点头,猫过去。
“你怎么在这?”他压低嗓音,声音干得像砂纸搓过木头。
“你拖铁皮比炊事班剁排骨还响,十里外都听得见。”我回他。
他没笑,从怀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条:“张峰临终前说的——‘高地上有东西在看我们’。”他顿了顿,“不是人,是‘东西’。”
我盯着那张纸条,上面字迹潦草,像是用指甲抠出来的。张峰从不写纸条,除非是命令。
“所以他让你上去?”我问。
“不是命令。”李铁柱摇头,“是遗言。”
我没再问。有些话,从死人嘴里说出来,比命令还重。
我们一前一后摸上高地。李铁柱在前,枪不离手,脚步轻得像怕踩碎月光。到了狙击位,他迅速架枪,趴下,眼睛贴上瞄准镜。
三秒后,他猛地抽开脑袋,手在发抖。
“怎么了?”我问。
他没说话,只是死死盯着瞄准镜,嘴唇哆嗦:“……是徐峰。”
我皱眉:“什么?”
“镜子里……是徐峰的脸。”他声音压得极低,像是怕惊动什么,“嘴角有血,眼睛……空的。他看着我,像在等我说话。”
我蹲下身,没急着碰枪。热带雨林夜里湿度大,光学设备容易起雾,但也没到能映出人脸的地步。我伸手摸了摸镜片,干的。
“让我看看。”
我接过狙击枪,趴下,右眼贴上瞄准镜。
对面山头,月光斜照,树影斑驳。可就在视野中央,一张脸缓缓浮现——惨白,嘴角裂开一道血痕,双眼深陷,正是徐峰死前最后一刻的模样。他没动,就那么静静地“挂”在镜片里,像一张被钉住的老照片。
我眨了眨眼,再看。
还在。
我慢慢调整焦距,一格一格拧动旋钮。那张脸纹丝不动,不像实时影像,倒像是固定在某个角度的投影。我抬起枪口,稍微偏移,人脸瞬间消失;再调回来,又出现了。
不是成像,是反射。
我摸出战术手电,对着对面山体扫了一圈。三束微弱的反光在密林中一闪而过——三面军用镜,呈三角排列,正对着我们的狙击位。月光被它们接力折射,最终精准打在我们狙击镜的轴线上,形成一个稳定的虚像。
敌军在用光学陷阱搞心理战。
我松了口气,把枪还给李铁柱:“别慌,是镜子。”
“镜子?”
“对。他们用三面军用镜把月光折进来,在镜片上投了个徐峰的‘全息投影’。”我冷笑,“知道为啥选徐峰吗?因为他是最后一个死在战壕里的,大家还记得他讲的那个‘越喝越愁’的笑话。”
李铁柱愣住。
“敌人不光知道我们的人,还知道我们的记忆。”我从战术背心里摸出一副眼镜——徐峰的防风镜,镜片边缘还沾着干涸的血渍。他牺牲那天,我顺手收进了背心,本来想等哪天有空送去他老家。
现在,它派上用场了。
“他们用我们的回忆当子弹?”我冷笑,“那我就让他们尝尝,这颗子弹是怎么打回去的。”
我找来一根两米长的树枝,用伞绳把徐峰的眼镜绑在顶端。月光下,镜片泛着冷光,像一只不肯闭上的眼睛。
“你干什么?”李铁柱问。
“演戏。”我说,“让他们也见见鬼。”
我慢慢把树枝探出掩体,让镜片在月光下左右晃动。反光不规则,时强时弱,像是有人在调试新的镜阵。
对面山头,寂静了几秒。
突然,一道火光闪现——敌方狙击手慌了,以为我们启动了反制镜阵,下意识调整枪口,枪管摩擦岩石,发出轻微的“咔”声。
“就是现在。”我低声道。
李铁柱立刻抬枪,稳稳锁定火光位置,扣动扳机。
“砰。”
对面没了动静。
我们等了十分钟,确认无后续反应,才摸过去。敌方狙击位藏在岩石缝隙里,尸体趴着,手里还攥着瞄准镜。我翻他身上,搜出一本小册子,翻开第一页,上面画满了人脸——有穿军装的,有戴钢盔的,每张脸下面都标着数字。
“第7个见鬼的。”我念出声。
李铁柱接过本子,脸色发白:“他以为……我们是鬼?”
“不。”我把本子合上,“他知道我们是人,所以他才更怕。”
回营地的路上,李铁柱一首没说话。到了哨位,他突然停下:“我刚才……差点朝‘徐峰’开枪。”
“但你没开。”我说。
“要是开了呢?”
“那你就得去地府跟他道歉。”我拍拍他肩,“顺便告诉他,他那个笑话,现在成了敌人的催命符。”
他嘴角动了动,没笑出来,但肩膀松了。
回到营地,我当着全班的面,用沙盘摆出三面镜子的位置,演示光路折射原理。王大力蹲在边上,听得首挠头:“所以……鬼脸是月亮借的光?”
“对。”我把徐峰的眼镜放在沙盘中央,“他们用我们的记忆当子弹,那就让这颗子弹,送他们下地狱。”
一群人沉默。
王大力忽然抬头:“班长那句‘有东西在看我们’……到底指啥?”
我没回答。
远处山脊上,一面残破的军旗在风里晃,旗面撕裂成条,随风摆动时,像一只半睁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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