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亮,雨林的雾气还没散尽,像一锅煮到一半的米汤悬在半空。我蹲在情报帐篷门口,手里捏着半块冷掉的压缩饼干,牙咬下去差点崩了。这玩意儿硬得能当防弹板用,但比防弹板还难咽。
王大力坐我旁边,正拿刺刀削木头,削的是个歪歪扭扭的小人,说是纪念赵小虎。他一边削一边嘀咕:“你说越军是不是脑子进水了?送毒药还非得贴个‘良药’,搞得跟超市促销似的。”
我没吭声,脑子里还在转那张纸条上的字——“药亦非药”。这西个字像根鱼刺卡在喉咙里,吞不下也吐不出。
帐篷帘子一掀,李铁柱钻出来,手里攥着份刚破译的电报,眉头拧得能夹死苍蝇。他把纸拍在我膝盖上,油墨还没干透。
“新参谋长,自称‘徐少帅’。”
我嚼着饼干的动作顿住了。
“徐”这个姓,像根针,扎进太阳穴。
我低头看电报,内容零碎,但关键词跳得刺眼:“徐少帅亲临前线”“战术部署由少帅定夺”“口令三连击,拍肩为号”。
最后一句让我脊背一凉。
拍肩为号?
徐峰生前每次布置任务,说完“听明白没有”,都会抬手拍一下对方肩膀,不重,但带劲儿,像是要把命令夯进骨头里。我们私下都笑他有强迫症,他倒乐呵:“不拍一下,怕你们耳朵漏风。”
我盯着那行字,喉咙发干。
“还有别的?”我问。
李铁柱点头,从本子上翻出一段监听记录。是越军内部通话,断断续续,但能听清几句:
“少帅说,‘赢不赢不重要,要赢在气势上’。”
我差点把嘴里的饼干吐出来。
这是徐峰的原话。去年演习,我们班被压在洼地动弹不得,他趴我边上,满脸泥,咧嘴一笑:“赢不赢不重要,要赢在气势上。”然后拎着枪就冲出去了,结果被导演组判“阵亡”。
可现在,这句话,从越军电台里冒出来。
“他还会别的吗?”我声音压低。
李铁柱递过一页笔记,上面是他昨晚整理的对比记录:
说话习惯:句尾拖长音,尤其“了”“啊”二字,像在哼小调;
战术偏好:喜欢用“三组轮替”,突击组在前,掩护组居中,预备组藏后山;
手势暗号:左手比“二”,右手拍肩,代表“换位突进”——这正是徐峰自创的班组战术口令。
我盯着那页纸,手指发麻。
这不是模仿,是复刻。
像是有人把徐峰的魂,抽出来,塞进敌营,穿了身越军制服,还戴了顶参谋长的帽子。
“他要是徐峰……”王大力吞了口唾沫,“那他现在在打自己人?”
“不是他。”我摇头,“徐峰死了,我亲眼看着他倒下的。”
可问题是,死人不会说话,不会下命令,更不会自称“少帅”。
除非……有人在演他。
我猛地想起什么,转身冲进帐篷,从背囊夹层抽出徐峰的作战日志。皮面己经磨得起毛,边角卷了,但字迹还在。我翻到中间一页,上面是他自己总结的战术心得,末尾一行字歪歪扭扭:
“打不死的兵,是会‘死而复生’的。”
我盯着那句话,头皮发炸。
帐篷外,雨开始下,噼里啪啦砸在帆布上,像有人在敲鼓点。
“走。”我说。
“去哪?”
“找他。”我合上日志,塞进怀里,“既然他爱演,那就让他演到台上来。”
我们三人轻装出发,沿着电报信号最后出现的位置往东南方向穿插。雨林深处,橡胶树密得像棺材阵,树皮割过的痕迹一道道,渗着乳白汁液,像谁在无声地流泪。
走了两个多小时,王大力突然停下,指着前方。
“那是什么?”
林子尽头,有块空地,立着一块石碑,不高,但轮廓熟悉。
我走近几步,心猛地一沉。
碑上刻着三个字:徐少帅。
不是“徐峰”,不是“烈士”,是“少帅”。
更诡异的是,碑前摆着一排空罐头,是我们部队配发的午餐肉。罐头盖子都被整齐地掀开,摆成扇形,像某种仪式。
李铁柱蹲下,检查地面。泥地上有脚印,军靴底纹清晰,尺码偏大,但走姿特殊——右脚落地比左脚慢半拍,像是膝盖受过伤。
我脑子里轰地一声。
徐峰右腿在新兵连就受过伤,走路从不明显,但急行军时,细心的人能看出来。
“是他?”李铁柱抬头。
“不像。”我说,“是知道他的人。”
我们继续往前,顺着脚印追踪。雨越下越大,泥地吸饱了水,每走一步都像在拔萝卜。
突然,李铁柱抬手示意。
前方树后,有个人影。
穿着越军参谋服,肩章闪着暗金光,腰间挂着块怀表,表链垂下来,随着走动轻轻晃。
我看不清脸,但当他抬起手,用三指轻敲太阳穴——那是徐峰思考时的习惯动作。
我屏住呼吸。
他转身,往林子深处走,步伐稳健,右脚落地时,确实慢了半拍。
就在这时,他腰间那块怀表晃了一下,表盖弹开,露出背面刻字。
我眯眼细看。
刻的是:张峰,19.3.8。
那是班长牺牲的日子。
我浑身血液都冻住了。
他带着班长的怀表,立着徐峰的碑,说着徐峰的话,走着徐峰的步。
他不是在模仿。
他是在替他们活着。
“跟上去。”我低声说。
王大力咬牙:“万一有埋伏?”
“有埋伏也得跟。”我握紧枪,“他身上有我们所有人的影子,我不信他是敌人。”
我们小心翼翼地推进,保持五十米距离。那人似乎毫无察觉,一路往密林深处走,最后停在一片废弃的橡胶林前。
林子中央搭着个简易帐篷,门口挂着一面褪色的军旗,旗角破了,被风一吹,形状像只半睁的眼睛。
他掀开帐篷帘子,进去前,忽然回头。
我没来得及躲。
视线撞上的瞬间,我愣住了。
那张脸,陌生。
但他的嘴动了。
他说了三个字,声音不大,却被雨声衬得格外清晰:
“赢在气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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