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蹲在解剖室门口，手里的薯片袋还没凉透。
军医说护士长是突发心梗，死前抓了包零食，临终本能罢了。他说这话时眼神飘向走廊尽头的监控箱，像在看什么不该看的东西。我没吭声，把袋子翻过来，生产日期是三天前，保质期还剩两周，油渍在内膜上画出一片不规则的地图。
这牌子我吃过，上礼拜王大力从补给车顺来的战利品，五个人分一包，辣得我们集体灌了两桶水。当时徐峰也在，坐在仓库门口的台阶上，咬了两口就扔了，说这辣油分层不对，第一层是花椒麻，第二层是辣椒素冲，第三层……他没说完，被哨声叫走了。
现在这包薯片，三层辣味边界清晰得像刀切过。
我舔了下内袋，舌尖先麻后烫，第三层居然带点铁锈味。不是添加剂，是人为调出来的节奏——短、长、短短长、短短短……我脑子里蹦出摩斯码表。
“小心玻璃。”
我说出来时，军医正拧开笔帽要记尸检报告，笔尖顿在纸上，墨水洇开一小团。
“你说什么？”
“我说，她不是死于心梗。”我把袋子折好塞进战术内袋，“是有人让她死前必须抓着这个。”
他想拦，我侧身绕过去，顺手摸了下通风口格栅。灰尘厚，但边缘有擦痕，像是最近有人拆过又装回去。我抬头看了眼天花板，管道走向通往隔离区西侧，那边有个废弃的药剂准备室，半年前因氨气泄漏封了。
“你不能进去！”军医在后面喊，“那边没消毒！”
我没理他。消毒的事轮不到他操心，真正出问题的人，从来不在名单上。
夜巡开始前，我把李铁柱支去了东区做假动作，王大力在通讯站假装调试频道。我一个人爬进通风管，膝盖磕在弯道接缝处，疼得差点骂出声。这破系统比厕所下水道还绕，爬了十五米才到西区夹层。手电扫过去，角落有个胶带缠了三层的硬皮本，像是怕它自己长腿跑了。
我扯开胶带，封面空白，翻开第一页，西个字：
“代号：青瓷。”
笔迹是徐峰的。他写“代”字最后一捺总往上挑，像钩子。后面几页全是日期和代号对照表，有些被药水涂掉了，只剩模糊轮廓。我往后翻，在“0927”那天停住。
那天是我入伍报到的日子。
下面一行小字：“茶盏碎，他看见了。”
我愣了两秒，想起张峰办公室那只裂了缝的青瓷杯。他从来不换，说这是老家带来的，摔了一角也不扔。有次我帮他收拾桌子，问他要不要粘一下，他摇头说：“碎了也好，提醒人别太满。”
当时我以为是鸡汤。
现在看，是暗号。
我又翻了几页，发现“青瓷”出现过七次，每次都关联一场“意外”：吴刚的通风管事故、赵小虎的地雷误触、林海的相机自爆……每次事前都有“茶盏碎”的记录，时间都在事发前三天。
这不是纪念，是倒计时。
我正要合上本子，手电光扫到纸张边缘——有荧光反应，极淡，像是用过期的验钞笔画的。我眯眼细看，是一串小点，排列方式和冷库尸体绳结上的荧光记号一模一样。徐峰留的标记，从没变过。
他不是叛徒。
他是卧底。
而且早在我们入伍那天，就己经盯上了我。
我靠在管道壁上，呼吸放轻。外面传来脚步声，两短一长，停在通风口下方。有人在检查格栅螺丝。我没动，手慢慢摸向战术刀，刀柄沾了管壁的冷凝水，滑得握不住。
脚步走了。
我继续翻日志，最后一页夹着半片薯片，和护士长手里那包同款。我拿出来闻了闻，辣油味比刚才那包更重，第三层铁锈味几乎盖过前两层。这不是吃剩的，是特意留的样本。
徐峰在复制我的饮食习惯。
为什么？
我盯着那半片薯片，忽然意识到一件事——我从没在公开场合提过这牌子难吃。那天在仓库，我说的是“还行”，王大力骂辣，李铁柱说想喝水，只有徐峰指出辣油分层有问题。
他不是随口一说。
他在测试反应。
测试谁？
我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冷得像通风管的铁皮贴上后颈。
他不是在等我破译密码。
他是在确认我还活着，还能尝出味道。
我合上本子塞进怀里，开始往回爬。爬到三分之二处，手电突然闪了两下，灭了。我拍了拍，没反应。黑暗里，只有呼吸声和远处滴水的节奏。
我摸着管壁往前挪，指尖碰到一处凸起。
不是螺丝。
是刻痕。
三道短划，一道长划，再两道短划。
“小心玻璃。”
又来了。
我停住，耳朵贴上铁皮。隔壁管道有轻微震动，像是有人在另一条线上移动。我拔出战术刀，轻轻敲了三下管壁——短、长、短。
震动停了。
过了五秒，对面回了三下——短、短、长。
不是暗号。
是试探。
我收回刀，继续往前爬。爬出出口时，天快亮了。我把本子藏进背囊夹层，顺手把那半片薯片放进嘴里。
辣。
第一层麻，第二层冲，第三层……还是铁锈味。
但这次，我尝出了点别的。
像是血干了之后，留在铁器上的那种腥。
我吐出来，用袖子擦了嘴。王大力在拐角等我，手里拎着新到的补给包。
“给你带了薯片。”他说，“就你爱吃的那个牌子。”
我盯着他手里的包，红黄相间的包装，logo朝上。
和护士长手里那包，一模一样。
我接过，没拆。
“哪来的？”
“补给车刚送的。”他说，“整箱整箱地到，说上面特批的，改善伙食。”
我捏了捏袋子，油膜有点厚，不像新出厂的。
“之前那包，”我问，“是谁送去的？”
他挠头：“记不清了，好像是防疫站自己订的？仓库登记有个签名，潦草得很，像‘徐’字。”
我点头，把袋子塞进背囊。
“下次别吃这个牌子了。”我说。
“为啥？”
“辣得太假。”我说，“假得像是专门调来传话的。”
他笑出声：“你魔怔了吧？一包薯片还能搞出谍战剧？”
我没笑。我看着他嚼着另一包，嘴角沾了点红油，像血。
我摸了摸怀里的笔记本，纸张边缘的荧光还在皮肤上留着微弱的灼感。
徐峰不是死了。
他是被换掉了。
而那个“人”，现在正穿着他的记忆，混在我们中间。
我转身往通讯站走，脚步很轻。
背后，王大力还在咔哧咔哧地嚼。
那声音，听着像咬碎骨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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