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大力把那包薯片塞进我背囊的时候，手抖了一下。不是紧张，是笑岔了气。他一边拍大腿一边说：“你真魔怔了，一包破零食还能传密码？要不咱给军委写个报告，建议成立‘辣条反间谍局’？”
我没理他。李铁柱也没理。他正蹲在通讯站门口拧水壶盖，动作慢得像在拆炸弹。拧开，倒掉半杯水，换上新的，再拧紧。一遍，两遍，三遍。
我知道他在等我。
半小时后，我们站在温泉山庄门口，穿着从后勤库顺来的花衬衫，胸前别着“战友重聚三十周年纪念”徽章——这玩意儿是王大力从文工团借的，说是“有情怀，好过关”。安检门嘀了一声，人脸识别系统扫过我们三张脸，绿灯亮了。
“欢迎光临硫磺泉养心度假村。”前台小姑娘笑得标准，牙齿白得像是刚刷过漂白剂。
我背着包往前走，刀柄故意露在外面。铜导览图反射的光打在墙上，李铁柱路过时，手指轻轻划过“硫磺池”三个字的位置，指甲缝里还卡着昨天训练时的泥。
王大力己经开始研究菜单了。“兄弟们，先搓个澡，再整点小烧烤？听说这儿的烤乳鸽一绝。”
“任务优先。”我说。
“哎哟，领导，咱都穿成这样了，演也得演全套啊。”他一把搂住我肩膀，力道大得像是要把我按进兄弟情的模具里，“再说了，你看看这环境，空气里都是放松的味道，敌人能藏哪儿？马桶水箱里？”
我没挣开他的手。但也没笑。
更衣室在B区，红外感应地砖铺得比军区指挥中心还密。我让李铁柱走前面，他每一步都踩在砖缝上，像在跳格子。王大力跟在后面，哼着《最炫民族风》，音准跑得比弹道还离谱。
我最后一个进男浴。
池子里没人。水汽氤氲，浮着几片假花瓣。但池边蹲着一具“尸体”——仰面漂着，脸泡得发白，军绿色作训服贴在身上，腰牌清晰写着：张峰，编号0927。
王大力“哎哟”一声，差点把拖鞋甩飞。
我没动。蹲下，伸手去探那具“尸体”的手腕。皮肤有弹性，关节能弯曲，耳后还有一道缝合线，线头打了个死结——和我怀里徐峰日志的装订线一模一样。
“硅胶的。”我说，“里面还有东西。”
我撕开衣领，掏出个指甲盖大小的信号器，红灯一闪一闪，频率和补给车GPS同步。
“诱饵。”李铁柱站在我身后，声音低得像在念口令。
“不止。”我把模型翻过来，后颈处刻着一行小字：茶盏碎，他看见了。
和日志里一模一样。
王大力还在喘：“谁……谁干的？这太恶心了！”
我没回答。把信号器塞进裤兜，顺手把硅胶“张峰”推进排水口。水流哗地卷走它，像吞下一口痰。
“走。”我说，“换个地方。”
我们去了汗蒸房。选最偏的那间，标着“火山岩深层排毒”，门一关，热气扑脸。王大力脱了上衣，露出一身腱子肉，开始讲他表哥在洗浴中心当经理的发家史。李铁柱靠墙坐着，闭眼，像是睡着了。
十分钟后，灯灭了。
不是跳闸。是断电。整栋楼的通风系统停了，门锁“咔”地自动封闭，电子屏从“排毒中”变成“消毒模式，禁止开启”。
“操！”王大力猛砸门，“有人吗？我们被困了！”
我没砸门。我在闻空气。
一股淡淡的腐茶味，混着硫磺的腥，从墙缝里渗出来。绿色液体正顺着岩板往下流，滴在地上的声音像钟表走动。
我认得这味道。
张峰办公室那只青瓷杯，碎了角，他泡的茶放了三天没倒，最后蒸发成一层黑垢。那会儿他说：“别倒，留着，说不定哪天有用。”
现在我知道了。
那是毒液培养基。
“别碰墙。”我说，“那是神经抑制剂，接触皮肤会麻痹呼吸肌。”
王大力僵住手。李铁柱睁开眼，看了我一眼。
我摸出水杯——早上灌的凉白开，现在只剩半杯。砸地，玻璃碎片划开掌心，血混着水洒在岩板上。然后我把杯底残留的茶垢刮下来，扔进绿液里。
嘶——
液体冒泡，腐蚀速度慢了。
“趁现在。”我说。
李铁柱起身，一拳砸向通风口。铁皮凹了，没破。第二拳，第三拳，拳头上全是血。第西拳，铁皮裂开，他伸手进去掰断螺丝，把整个格栅扯下来。
空气涌进来。
我腿一软，跪在地上。视线模糊，嘴里发苦，第三层辣油的铁锈味又回来了，但这次是真血。
李铁柱转身，蹲下，把我背上。他背很稳，像在背五十斤沙袋爬山。王大力在前面开路，拿拖鞋拍打红外感应器，干扰信号。
我趴在他背上，意识断片前，看见他病号服内侧缝线鼓起一块。他弯腰钻通风口时，布料绷紧，露出一角泛黄的照片——三个男孩在溪水边，一个是我，一个是他，另一个……
眉眼像徐峰。
照片边缘绣着字：0927，别忘了回家。
我张嘴想说，但发不出声。
李铁柱往前爬，肩膀撞开一堆杂物。王大力在前面喊：“快！出口有光！”
我最后看见的，是他后颈的汗，顺着脊椎流进衣领，像一条活着的线。
然后我闭上了眼。
李铁柱背着我爬出通风管时，天刚亮。
他把我放在草地上，解开衣领检查呼吸。王大力蹲下来，拍我脸：“醒醒！别装死啊！”
我没醒。
但他摸了摸我手腕，松了口气。
李铁柱站起来，看了眼山庄方向。硫磺池的水正被抽干，池底露出一块金属板，上面刻着一行字：
“欢迎回家，0927。”
他没说话，把病号服拉好，遮住照片。
王大力还在喊我名字。
我听见了，但没睁眼。
我知道现在不能醒。
因为如果睁眼，我就得问他——
你什么时候，开始缝这张照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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