震动仪屏幕上的“0927号实验体，神经适配率98%”还在闪，像块贴在脑门上的膏药，甩不掉。
我按了暂停键，录音里的“走——”卡在尾音上，像是被谁掐住了喉咙。隧道里没有风，但战术手电的光晕在墙上抖，不是我手抖，是灯泡接触不良。
我继续往下走。
台阶是湿的，脚印很新，不是我留下的。三个人的脚印，一个大，两个小，呈环形绕过第七级台阶后消失。我蹲下摸了摸地面，水泥缝里有细沙，像是从鞋底蹭下来的——和王大力上次巡逻回来踩的边境红土一个质地。
他从没去过边境。
我站起来，关掉手电，改用夜视仪。绿色视野里，前方五十米处有光，不是电灯，是火光，一簇簇跳动的橙点，围成个圈。
有人在说话。
声音压得很低，但节奏奇怪，像在背课文。我往前挪了十米，靠在拐角，听见了。
“……他们没死。”
“他们只是被换走了。”
“下一个，就是你。”
讲话的人嗓音低沉，带着点贵州口音，尾音往上挑，像王大力每次说“班长又扣我分了”时那样委屈巴巴的调子。
我屏住呼吸，贴墙摸过去。
火光来自几支插在地上的蜡烛，围着一块没刻字的水泥碑。二十来个人蹲着坐着站着，都穿便装，帽子压得很低。中间站着个穿黑风衣的，背对着我，肩膀宽，脖子短，站姿松垮，左肩比右肩低两公分——王大力的老毛病，训练时被重装背包压出来的。
我绕到侧面，确认了。
身高、头型、走路时微微外八字的习惯，全对。
我猛地扑上去，一记锁喉把他按在地上。他没反抗，风衣领子翻起来，我伸手一扯——
是张女人的脸。
墨镜掉了，露出一双红肿的眼睛。她没挣扎，只是抬手护住胸口，那里夹着一张折叠的纸。
“林素云？”我松开手。
她点头，是王大力的老婆，去年来探亲时见过一次。她当时抱着个保温饭盒，说王大力最爱她做的辣子鸡丁，部队伙食太淡。
“你怎么在这？”我问。
她不答，只把那张纸攥得更紧。
我盯着她：“刚才那段话，谁教你的？”
她摇头：“说出去的人都死了。”
我正要再问，头顶的灯泡“啪”地炸了。
同时，震动仪自动启动，录音又响起来——“走——”，和外面人群刚才念诵的节奏完全一致，一秒不差。
我关掉仪器，抬头看，黑暗中，蜡烛的光映在她脸上，那张纸边缘泛着微弱的荧光。
我伸手去拿。
她往后缩了一下，但还是松了手。
纸是硬质塑料片，像温泉山庄硅胶尸体腰牌那种材质。上面打印着名单，名字一排排列着：
刘强
赵小虎
孙大勇
周凯
杨志
黄伟
吴刚
林海
郑磊
何亮
马涛
徐峰
全是牺牲的战友。
最后一行空白，底下用暗红色写了一行字：
“0927在列。”
我盯着那行字，笑了。
笑得有点想吐。
0927，我入伍那天。也是张峰办公室碎瓷杯上刻的日期。
我抬头看她：“他们没死？”
她点头：“火化名单是假的。骨灰盒里是沙子和碎石。他们被带走了，换成了别人。”
“谁干的？”
“青瓷。”她低声说，“每个死人，都有替身。”
我正要追问，身后传来一声闷响。
徐峰的墓碑裂了。
不是风化那种龟裂，是从内部炸开的，水泥块飞出去半米远，露出后面一道金属门，门缝里渗出淡绿色黏液，顺着碑座往下淌，滴在红土上，发出轻微的“滋”声。
人群炸了。
有人尖叫，有人拔腿就跑，林素云也被撞倒在地，手里的墨镜滑出去老远。
我冲过去，拽住她胳膊把她拉起来，顺手从战术背心里掏出一小块茶垢——张峰办公室那只碎杯里刮下来的。我把它按进地上的绿液里。
颜色变了。
从绿转褐，再泛出一点锈红，和上次在汗蒸房用茶垢中和毒液时的反应一模一样。
我抬头看那道门。
门框上刻着一行字，被水泥灰盖了大半，我用手抹开：
“每个卧底，都有替身。”
门自动开了，没声音，像被人从里面推开。一股热风扑出来，带着腐茶和硫磺的混合味。
我冲进去。
里面是条斜向下通道，墙面刷着白漆，挂着一排画像。
全是同一个人的脸。
越军参谋长。
但每张画像底下标着不同编号：01、02、03……一首到12。
第七幅画像右下角写着“07”，编号正在闪烁，和我震动仪屏幕上的“98%”同步跳动。
我伸手摸那幅画。
指尖刚碰到画布，墙面震动了一下，编号“07”突然变红，紧接着，整面墙的画像眼睛同时转向我。
不是画技问题，是颜料在流动。
眼珠转了十五度，齐刷刷盯着我。
我后退半步，震动仪又响了。
“走——”
录音还在循环。
我把它塞回口袋，抬头再看那幅“07”号画像。
眼角有道划痕。
不是画上去的，是画布被利器划破后修补过，裂口走向和李铁柱狙击镜上的裂纹一模一样。
我伸手去抠那道缝。
墙面突然震动，编号“07”熄灭，取而代之的是一串数字：
0927
和名单上的一样。
通道深处传来声音。
是童声，在哼《二泉映月》。
第八章执行侦察任务时，我伪装成流浪儿，在敌区桥洞下唱过这支曲子。当时为了骗过巡逻兵，我特意把调子唱歪了半拍。
现在这声音，也歪了半拍。
我往前走了一步。
脚下一沉，战术靴踩到什么东西。
低头看，是半片薯片。
和徐峰日志里夹的那片一样，品牌、油渍分布、锯齿状撕口，全都对得上。
我弯腰捡起来，放进密封袋。
通道尽头有扇铁门，门缝透出光。
童声越来越近。
我摸出战术刀，刀柄上“茶盏碎”三个字被磨得发亮。这是我和真战友之间的暗记，只有经历过那天办公室碎杯事件的人才知道。
我握紧刀，朝铁门走去。
门没锁。
推开时，一股热风扑脸。
里面是个圆形房间，墙上挂满镜子。
每面镜子里，都站着一个我。
有的穿作训服，有的穿便装，有的满脸血，有的空着手，有的正举枪瞄准。
中央站着个小孩，背对着我，穿着破旧的蓝布衫，光着脚。
他转过身。
脸上没有五官。
只有一张白纸，纸上用红笔写着：
“下一个，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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