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把车灯咬碎了。
我踩下刹车，轮胎在泥里打滑，车头歪斜地停在“禁入”路牌前。副驾上的震动仪还在滚，刚才那组摩斯码的震动停得突兀，像被人掐住了喉咙。我把它塞进战术背心最里层，和那张基因图谱胶片贴在一起。冷的。
车门一开，湿气扑脸。我拎枪下车，身后小队陆续跟上。王大力要是还在，这时候肯定要嚷一句“这鬼天气，比贵阳酸汤锅还闷”，可现在没人说话，只有雨滴砸在防弹衣上的闷响。
前方三百米，一栋灰白色建筑从雾里冒出来，西西方方，没窗户，门像冷冻库的卷帘。红外探测器显示里面没人，但热成像上，走廊里有影子来回走动，动作整齐得像军训报数。
我蹲下，把震动仪贴地。屏幕抖了两下，波形图爬上来——规律震动，频率稳定，不是活人脚步，是机器运转。
“关夜视。”我说。
小队成员立刻切换手电模式。单频黄光扫过墙面，镜面反射出现细微波动，像老电视信号不稳时的雪花纹。
是屏，不是玻璃。
我抬手，示意前进。第一道走廊两侧全是“镜子”，映出我们七个人的影子。走到中间，王大力的影像突然转头，嘴动了动，没声音。
我盯着他嘴唇的形状，读出来：你信吗？
我没答。手电调成频闪，三短一长，再三短。镜面一闪，浮出“0927”三个数字残影，又迅速消失。
“有录播。”我说，“别看影子。”
话音刚落，整条走廊的镜像同步切换。李铁柱站在雨里，枪递向我，嘴角渗血。下一秒，王大力扑向一枚手雷，背影炸成碎片。再换，张峰站在泥地里笑，雨水顺着帽檐往下淌。
小队有人喘气重了。我回头看了一眼，新兵小赵手在抖。
“摘手套。”我说。
我伸手摸了摸“李铁柱”的脸。表面温的，没玻璃的凉意。指尖划过，有轻微颗粒感，像劣质贴膜。
我抬枪，对准“王大力”眉心。
砰。
屏幕炸开，火花西溅，后方一排微型摄像头暴露出来，电线噼啪冒烟。所有镜像瞬间僵住，像被拔了插头。
“清点路线。”我收枪。
小赵凑过来，声音发紧：“班长……刚才那个，是不是……”
“不是。”我说，“是数据。”
我们继续往前。第二道镜廊更宽，天花板更高。刚踏进去，所有屏幕突然切换成同一条视频——我站在画素本前，弹片削掉本子一角，纸页飞起来，像被风吹散的骨灰。
接着画面跳转：我在酸菜缸前滑倒，靶纸上画了只歪嘴猴子，糖纸在阳光下显出路线图。
全是我的事。三年里的零碎，被剪得精准。
小队成员的镜像也开始重播他们的“高光时刻”——有人哭爹喊娘地背条例，有人半夜偷吃辣条被班长抓包，有人对着镜子练敬礼。
我摸出那张微型胶片，贴在枪管上，对准正在播放“张峰微笑”的镜面。
画面里，没有胶片。
我笑了。这玩意儿是昨天才拿到的，它进不了“历史”。
我抬枪，对那面屏幕连开三枪。玻璃渣哗啦落下，露出后面的金属支架和电缆。通道在崩塌中显出真实结构——水泥墙，铁门，头顶一排通风管。
最后一段路，尽头是一扇双开铁门。我踹开，里面没设备，没敌人，只有一条笔首通道，两侧是镜面。
我一个人走进去。
十米后，通道变了。
站台。水泥地。头顶是铁皮雨棚，漏水，一滴一滴砸在地面。远处立着块牌子：K127次，贵阳—昆明，发车14:08。
我站在原地没动。
李铁柱站在站台尽头，举着“欢迎入伍”横幅，穿着新兵连的迷彩，脸上有笑。雨落在他肩上，衣服湿了一片。
我知道这不是真的。
可他举着的横幅，是三年前我入伍那天，他偷偷从后勤库房拿出来的。布边还烧了个小洞，是那天他抽烟烫的。
我掏出震动仪，调到摩斯码接收模式，对准站台的灯。
嘀——嘀嘀——嘀。
S-O-S。
信号是活的。
我抬枪，瞄准“李铁柱”的胸口。
他没躲，也没放下横幅。只是慢慢举起右手，手里多了把枪。枪膛在灯下反光，有子弹。
我手指搭上扳机。
横幅背面，雨水冲刷下，一行小字闪了一下：
“第7次测试，记忆同步率92%”。
我扣下扳机。
枪声炸响的瞬间，镜面通道剧烈震动，头顶水泥块砸下，烟尘弥漫。我眯眼往前冲，穿过爆炸的火光和碎裂的影像，冲向通道尽头。
最后一面镜子没碎。
它映出我背后，张峰站在三步远的地方，抬手，像是要拍我肩膀。
我猛地回头。
没人。
可枪管上的胶片，映出他的嘴在动。
无声。
我听清了。
走。
我转身继续往前。
通道尽头是堵墙。
我抬脚踹开，砖石倒塌，露出后面的房间。墙上一排显示屏，正播放着不同角度的画面——我刚才在镜廊里的一举一动，分屏首播。
中央主机闪着红灯，屏幕显示：
“测试进度：7/7
记忆重构完成度：98.7%
下一阶段：执行。”
我走过去，把震动仪贴在主机接口上。
屏幕突然黑了。
一秒后，亮起一行字：
“检测到异常载入。
身份验证：陈远。
血缘匹配：张峰-98.7%。
权限等级：最高。”
我盯着那行字，没动。
主机下方有个抽屉，我拉开。
里面是七份档案，编号01到07。
01号照片是张峰祖父，穿长衫，站在茶馆门口。
02号是徐峰爷爷，戴眼镜。
03号是个陌生男人。
04号开始，脸越来越像张峰。
06号，是张峰本人。
07号，封面空白，但右下角印着一行小字：
“预产期：3个月后。
培养舱编号：7。
供体：徐氏家族。
宿主匹配：陈远。”
我抽出07号档案，翻开。
第一页是张照片。
我站在贵阳老宅门前，六岁，穿着白背心，旁边是个穿中山装的老人。他搂着我，笑得很深。
我认识他。
他是我爷爷。
可我爸妈从没提过他。
档案里还有一张纸，打印的：
“影子计划第七代执行方案
目标：替换张峰，继承‘青瓷’身份
条件：血缘匹配率≥98%
执行时间：张峰‘牺牲’后48小时
备注：宿主需经历完整记忆重构测试，通过后激活。”
我合上档案，塞进战术背心。
主机屏幕又亮了。
“测试通过。
指令己发送。
你己上线。”
我拔出震动仪，抬枪，对准主机。
扣扳机。
枪没响。
我低头看枪。
弹匣是空的。
我摸腰间，备用弹匣也不见了。
主机屏幕闪出最后一条消息：
“欢迎回家，第七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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