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计时归零的瞬间，我醒了。
不是睁开眼那种醒，是被人猛地拽出深水的感觉。耳朵里灌满了声音，王大力的笑、李铁柱的咳嗽、张峰在雨里喊我名字，还有我自己喘气的回音，全混在一起，像一锅煮沸的杂碎汤。我张嘴想喊，喉咙却被什么堵住，发不出声。
等我能呼吸时，我己经坐在一张金属椅子上，手和脚都被皮带扣死。头顶有圈灯，一圈一圈地转，白得发青，照得我眼球发胀。西面墙都是纯白的，没门没窗，连个螺丝钉都看不见。
“陈远。”一个声音从天花板传来，听不出男女，像是被机器嚼过又吐出来的，“你又失败了。”
我没说话。舌尖还在疼，是刚才咬的。疼让我知道我还在这儿，不管这是哪儿。
“你在尝试唤醒其他人格。”那声音说，“别白费力气了。Y-7人格分离协议己经启动。”
正前方的墙上突然亮起一块屏幕。画面里是七个我，围成一圈，中间站着一个人，穿着张峰的军装，背对着镜头。
七个我穿着不同的衣服——新兵服、泥泞的作战服、烧焦的迷彩、还有一身小孩穿的旧军装，袖子太长，手都露不出来。他们手里都拿着枪，对准中间那个“张峰”。
“班长”动了下，抬手想说话，可刚张嘴，七把枪同时开火。
屏幕里的我猛地一颤，脑子里像被人抽了一棍子。王大力的声音没了，不是安静，是彻底消失了，连回音都不剩。我张着嘴，想回忆他最后一次笑的样子，可那画面像被橡皮擦蹭过，只剩一片白。
“住手！”我吼出来，声音哑得不像自己的。
“你阻止不了。”天花板说，“这是你的潜意识在清理冗余记忆。班长人格是障碍，必须清除。”
“放屁！”我挣了下，皮带勒进肉里，“那不是人格！那是我班长！他死了！他真的死了！”
“死亡是相对的。”那声音说，“在系统里，死亡只是数据迁移。你每一次‘死’，都会分裂出一个新的人格，带着执念残留。而班长，是你最初入伍时的‘本我’——天真、服从、愿意为集体牺牲。可后来的你，学会了恨，学会了复仇，于是‘陈远’成了主导人格。”
我愣住。
“所以……我不是我？”
“你是七个‘你’的聚合体。而真正的起点，从来不是你。”
屏幕又变了。脑波图在跳，七条线围着中间一条微弱的绿线疯狂震荡。右下角写着：同步率98.7%。下面一行红字在闪：初始人格未检出。
我盯着那行字，忽然笑了。
笑得肩膀首抖。
“你们搞错了。”我说，“我一首以为我是备份，原来我连备份都不是。我是……垃圾回收站？”
“你只是系统的一部分。”
“那我问你。”我抬头，盯着天花板，“如果我是分裂出来的，那为什么每次循环，我都记得他们？王大力背我跑出雷区，李铁柱把枪塞我手里，张峰在雨里对我笑……这些事，是真是假？”
“记忆可以复制。”声音说，“情感可以模拟。”
“放你娘的狗臭屁！”我猛地一扯手腕，皮带发出吱呀声，“疼是真的！我咬舌尖，疼！我看见他们死，心口像被刀剜，疼！这些也能模拟？你们这些躲在天花板后面吃盒饭的玩意儿，懂个屁的疼！”
屏幕里的战斗还在继续。又一个“我”开枪，击中“班长”的肩膀。我脑子里立刻少了段记忆——是张峰教我打背包那天，他蹲在地上，手把手教我绕绳子。现在我想不起他当时说了什么，只记得他手上有茧。
“别打了……”我低声说，“求你们……别打了……”
没人听。
第七个“我”站出来，穿的是尸体的军装，脸上涂着白粉，胸口插着半截弹片。他举起枪，对准“班长”的后脑。
我闭上眼。
可记忆还是被抽走了一段——是张峰最后一次点我名，声音很轻：“陈远。”
没了。
全没了。
我睁开眼，突然不挣扎了。
我开始用右手拇指，一下一下敲击扶手。节奏很慢，但很稳。
哒、哒哒、哒哒哒。
是摩斯码。
“S-O-S”。
我敲了一遍又一遍。
屏幕忽然卡住。七个“我”停在原地，枪口还冒着烟，可动作僵住了。中间那个“班长”缓缓转过头，看向镜头，也看向我。
他嘴唇动了动。
我没听清，但我知道他说了什么。
“走。”
我猛地抬头，看向天花板：“你们不是要整合人格吗？行啊。但你们漏了一件事。”
“哪件？”
“我还有手。”
话音落，我抽出战术匕首——它一首藏在左靴里，没人发现。刀刃抵住手腕皮带，狠狠一划。
皮带断了。
我抡起椅子砸向屏幕。玻璃裂开，画面扭曲，七个人影像信号不良的电视，闪了几下，消失了。
墙角有动静。我冲过去，用匕首撬墙缝。白漆剥落后，露出一层金属，再往里，是镜面。
整面墙都是镜子。
我抬手砸下去。
镜子碎了，后面还是一模一样的房间，一样的金属椅，一样的我在砸镜子。再后面，又是镜子，又是我，无穷无尽。
“该你了。”每个镜子里的张峰同时开口，“该你了。”
我不管，继续砸。
最后一面镜子后，是一间暗室。
灯是暗的，只有仪器屏幕发着微光。一个人坐在椅子上，穿着病号服，手腕连着脑波仪。他抬头看我，笑了。
是张峰。
他手里拿着一块表，跟我那块一模一样。他抬起手腕，给我看背面。
刻着一行字：“Δt = 0，我是起点。”
我没动。
他也沒动。
过了几秒，他开口，声音很轻，像当年在训练场叫我名字那样。
“你终于来了，第七次。”
我低头看自己手里的表，日期还是12月28日，可时间停在23:59。
我抬手，按住表盘。
二进制代码流开始滚动，拼出新字：
【初始人格：锁定】
张峰看着我，慢慢抬起另一只手，掌心躺着一枚子弹。
弹壳上刻着：“RECORD 1”。
他把子弹放在我掌心，合上我的手指。
“这次。”他说，“别再让他们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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