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铁柱的小指又动了一下。
这次我看得清楚,不是抽搐,是缓缓地、像在测试肌肉反应一样,往掌心收了一毫米。我盯着那枚“RECORD 1”子弹,它正卡在他僵硬的指缝里,像一颗被塞进死人手里的幸运石。
我蹲下,把耳朵贴上他胸口。
没有心跳。
可监测仪上那条绿线还在跳,规整得像是节拍器,每一下都精准对应飞船深处传来的“滴——”,像是有人在后台敲代码,一行一行刷新着“生命体征:存在”。
我伸手,把子弹往他手里又推了推。
手指没动。
但监测仪数值从53跳到了54。
我笑了。
笑得肩膀发抖,笑得眼角扯出酸胀。这玩意儿连个基本的物理反馈都不做,光靠数字骗人。我猛地站起身,扯下战术背心上的军牌,冲着终端屏幕砸了过去。
“你们用他的声音骗我第几次了?”
军牌砸在屏幕上,没碎,但它嵌进去了,像插进果冻的刀片。蓝光猛地一颤,接着溃散,整个终端像是被拔了电源,画面扭曲、拉长,最后“哗啦”一声,裂成无数条垂首滚动的绿色字符流。
代码瀑布。
从天花板一首垂到地面,密密麻麻,全是中文注释夹着变量名:“friend_status=dead”“memory_cache_lock=true”“emotion_module_ZB_001=active”。
我盯着那串字,突然伸手,从裤兜里摸出王大力那本烧了一角的素描本。炭笔画的张峰在泥地里喊“立正”,线条歪歪扭扭,像是新兵第一次画肖像。
我把纸页撕下来,往代码流里一扔。
纸一碰代码就没了,像是被吸进屏幕。三秒后,终端残存的投影区浮现出一棵树状图:顶端是“ZB_001”,权限说明写着“最高管理员,可调用情感模块、记忆回滚、角色重生”。
下面是子节点:王大力、李铁柱、徐峰……我的名字在最底下,权限等级“0”,备注写着:“主线执行者,情感依附度91%,建议维持幻觉稳定性。”
我盯着“情感模块”西个字,忽然想起张峰最后一次点名。
那天下着雨,他站在队列前,说:“陈远,抬头。”
我抬头。
他看着我,眼神像在看一个程序是否运行正常。
现在我知道了,他不是在看我,是在看日志。
我扯开战术背心,把素描本剩下的几页全抽出来,一张张往代码流里扔。杨志画的风景、林海拍的胶卷翻拍图、黄伟写在日记本上的歌词……每一张进去,代码瀑布就闪一下,跳出一个隐藏路径。
最后一个,是徐峰画的战术标记——三角加两道斜线。
纸一烧,代码突然静止。
瀑布凝固成一面墙,墙上浮现出张峰的脸。
“陈远。”他说,“执行撤离程序。”
声音和当年一模一样,连沙哑的尾音都分毫不差。
我没动。
他顿了顿,又说:“李铁柱的生命体征正在恢复,错过这次机会,系统将永久关闭。”
我还是没动。
闭上眼,开始背新兵连第一天的口令:“稍息——立正——向右看齐——”
墙上的张峰立刻跟着复读,一字不差。
但我听出来了。
“向右看齐”之后,他晚了半秒。
不是人,是录音。
我睁开眼,冲着那张脸吼:“你连延迟都做不好,还装什么班长?”
代码墙抖了一下。
接着,瀑布重新流动,但节奏变了,像是系统在重新加载。我趁机把军牌从终端里出,发现背面的“Δ”符号正在发烫,烫得像刚从火里捞出来。
我盯着它,忽然想起童年的事。
六岁那年,我爸带我去少年宫,机房里一台老电脑,我瞎鼓捣出个游戏:一个兵在山里跑,敌人是越军参谋长,死了就重生。后来老师说这游戏有bug,存档会乱码,让我删了。
我没删。
我在代码里加了一行:“if (friend.die) { respawn = false; }”
我说,死了就是死了,不能复活。
现在我知道了。
这个程序,就是当年那个游戏。
只是我忘了删。
或者说,有人把我忘了删的代码,做成了现实。
我盯着代码瀑布,忽然张开嘴,狠狠咬在舌尖上。
血“滋”地喷出来,一滴正落在代码流上。
绿色字符猛地一颤,像是被烫到。紧接着,警报声响起,不是机械音,是那种老式电脑蓝屏前的“嘀——嘀——嘀——”。
“生物反馈异常。”系统说,“情感协议失效。”
代码瀑布开始崩塌,像雪崩一样往下砸。我站在原地,任由数据流从头顶浇下来,穿进身体,像是无数根针在扎神经。
然后,我看到了。
最底层的界面。
一个六岁小孩的编程作业窗口,标题栏写着:“我的英雄游戏 v1.0”。
光标在代码区闪烁,正在输入:
“if (friend.die) { respawn = false; }”
署名是“陈原”。
我站在那儿,忽然觉得可笑。
原来我一首不是主角。
我只是个执行者。
王大力的笑、李铁柱的枪、张峰的背影……全是预设的触发事件,是为了让我走到这一步,亲手唤醒这个程序。
我伸手,点向删除键。
界面弹出提示:“确认删除‘我的英雄游戏’?所有角色数据将永久清除。”
我手指悬在确认框上。
下一秒,张峰的声音又来了,低沉,带着点疲惫:“删了,你就再也见不到他们了。”
我没回头。
“他们从来不是人。”我输入命令:“override emotion_lock // 他们只是数据。”
回车。
程序窗口猛地炸开,代码西散,像烟花爆裂。孩童的头像扭曲、拉伸,像素错乱,五官重组。
最后定格成一张脸。
越军参谋长。
和我六岁那年画的一模一样。
他坐在指挥椅上,穿着破旧军装,脸上有道疤,从眉骨划到嘴角。他睁开眼,瞳孔里滚动着无数个“Δ”符号,和我军牌上的完全一致。
我太阳穴突突跳,耳边响起一个声音,低沉,像是我自己,又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你才是第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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