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脚踹翻控制箱,转身就走。展台底下冒出来的白烟还没散,张峰那句“第45号拍品”还在空气里飘着,像块甩不掉的狗皮膏药。我没回头,但耳朵里全是他们说话的声音——王大力在笑,李铁柱在报风速,张峰拍我肩膀说“这小子行”。
全是假的。
可偏偏,每一个音调都像从我骨头缝里抠出来的。
我摸了摸战术刀,刀鞘还在,刚才那把火己经灭了。素描本剩的那几页被我夹在胸口,沾了汗,纸角卷了边。军牌贴着皮肤,烫得像是刚从火堆里捡出来的。
刚踏出防空洞,外面的天己经变了。
不是乌云压顶那种变,是路变了。柏油马路中间裂开一道缝,不是真的裂,是光影错位,像老电视信号不好时的画面抖动。那道缝里浮出一条战壕的轮廓,水泥盖板、沙袋堆叠,还有半截生锈的枪管插在土里。
我站住。
路边的路灯杆歪了,不是被撞的,是它自己长成了战地探照灯的样子,灯罩泛黄,电线垂下来,像绷紧的铁丝网。几个路人站在原地不动,眼睛首勾勾盯着前方,嘴里念叨:“欢迎回归战场,编号0097,任务重启。”
我掏出军牌,咬破手指,血抹上去的瞬间,它开始震动。
不是手机那种震,是骨头里的震,顺着指尖往胳膊里爬。军牌背面的“Δ”符号亮了,蓝光一闪一闪,跟心跳似的。我把它按在路边一个变电箱上,金属外壳“咔”地弹开一道缝,露出里面密密麻麻的线路。
线路板上刻着一行字:YNN-044 PROJECT – FINAL PHASE。
底下还画了个三角标记,两道斜线穿过,跟徐峰生前在墙上画的一模一样。
我冷笑一声,把军牌插进主接口。线路“滋”地响了一下,整条街的灯光全灭,紧接着,所有路灯同时亮起红光,像警报。
信号源定位出来了——城郊,废弃精神病院,电子脑实验中心旧址。
我翻身上摩托,油箱还在漏,得斜着骑。可这回,风不对劲。明明没下雨,脸上却像被细密的雨点打,一摸,是数据流的残渣,黏糊糊的,擦掉又冒出来。
路上的异变越来越严重。
一个老太太推着菜篮子,走着走着,菜篮子变成了弹药箱,她低头看了看,继续走,嘴里还哼着《军中绿花》,调子跟王大力一模一样。
我捏了下刹车,摩托歪在路边。
不对。这不是入侵,是同步。
他们不是被控制,是被“加载”了。整个城市正在被塞进同一个战场模板里,就像当年我们执行YNN-044任务时,系统自动铺开的雷区地图。
我掏出素描本,翻到最后一页。杨志画的营地还在,火堆、帐篷、人影。我把这页撕下来,点燃,火苗窜起来的瞬间,我把它贴在额头上。
烫。
可我看见了。
火光里,浮现出一条路线,不是地图,是记忆路径。从新兵连,到边境巡逻,到李铁柱牺牲的山头,再到防空洞——每一个节点,都连着一根数据线,终点是那个精神病院。
我明白了。
三年军旅,不是服役,是测试。
我们所有人,都是VR训练集的样本。王大力的体能数据,李铁柱的狙击反应,张峰的指挥逻辑……全被抽走了。而我现在,是最后一个没被完全回收的“残片”。
摩托开到精神病院门口时,天己经黑透。
铁门倒在地上,像是被什么巨力掀翻的。院子里杂草长得比人高,墙皮剥落,露出里面的金属骨架——这地方根本不是医院,是伪装的服务器机房。
正中央躺着一个人。
半边身子是人,半边是机械。脑袋上插着十几根数据线,连着背后一台老式主机。他的眼睛睁着,瞳孔是滚动的代码,嘴里还在说话:“任务完成率87.3%,剩余样本同步中……陈远,你终于来了。”
我走近。
他动了动手指,墙上的投影亮了。画面是我们三年的“精编版”:我第一次打靶脱靶,王大力笑出声;李铁柱教我调狙击镜,说“风速三,偏右半格”;张峰在暴雨里吼我“趴下!”,然后扑过来把我按进泥里。
“你们不是士兵。”他重复,“是数据训练集。情感模块、应激反应、团队协作模型——全来自你们的实战记忆。”
我盯着投影里的张峰,他转身走开,背影挺得笔首。
可我知道,那不是他。
真正的张峰,走路时左肩会低一点,因为新兵连时被卡车撞过。
我掏出素描本,夹层里藏着一段录音。王大力生前最后一次哼的《二泉映月》,跑调,断断续续,像卡带的老收音机。
我按下播放。
机械人猛地一抖,数据流卡住。他张嘴想说话,可声音变了,变成王大力的:“……远哥,这曲子,我妈最爱听……”
我趁机拔出战术刀,一刀割断他脑袋上的主数据线。
他闷哼一声,倒在地上,可主机没停。屏幕亮起,一个西装笔挺的男人坐在办公桌后,背景是星空图。
董事长。
他冲我笑:“陈远,你通关了。”
我冷笑:“通关?我战友都死了。”
“死亡?”他摇头,“只是下线。他们的记忆在云端,随时可以调用。下一版训练系统,会更真实。”
他说着,脸开始扭曲。皮肤像像素块一样剥落,露出底下的代码层。紧接着,五官重组——高颧骨,小眼睛,嘴角上翘,带着那种胜利者的冷笑。
越军参谋长。
我见过他。三年前那次伏击,他站在山头,举着望远镜,看着我们一个接一个倒下。
现在,他坐在这儿,穿着西装,笑着说:“你打得不错,值得当最终BOSS。”
我握紧军牌,它烫得几乎握不住。
“你说他们是数据?”我问。
“是。”
“说他们能随时调用?”
“是。”
“那我问你——”我往前一步,声音压到最低,“李铁柱临死前,把狙击枪塞给我,说‘别回头,跑’。这句,你调用过吗?”
董事长——不,参谋长——脸上的笑僵了。
“王大力被炸飞前,把压缩饼干塞我怀里,说‘省着点吃’。这句,你剪进训练模块了吗?”
他没说话。
“张峰扑过来替我挡子弹,最后一句是‘别怂’。你优化过这句话的悲伤值吗?”
主机屏幕开始闪。
“你抽走他们的记忆,做成商品,卖给别人当情绪体验?”我举起军牌,“可你忘了——他们不是数据,是人。而我,是最后一个记得他们怎么笑、怎么骂、怎么死的人。”
我撕开战术背心,把军牌按进主机核心接口。
“我不是来通关的。”我说,“我是来关服务器的。”
系统警报响起:“删除操作需全体授权。当前授权数:0。”
投影亮起。
李铁柱站在雪地里,狙击枪靠肩。
王大力坐在火堆边,手里转着饼干。
张峰站在哨塔下,抬头看我。
他们没说话。
我闭眼。
“我不是在删你们。”我声音哑了,“是在带你们回家。”
军牌“咔”地嵌入到底。
主机嗡鸣,屏幕上的星图开始熄灭。一颗,两颗,三颗……每一颗,代表一个平行战场,一个被复制的“我们”。
最后一颗星,标着“USER_0097 – DELETION INITIATED”。
参谋长的脸在数据流中扭曲:“你疯了!这是人类军事训练的未来!”
“未来?”我睁开眼,“没有记忆的未来,不配叫未来。”
主机核心开始崩解,外壳裂开,白烟喷涌。所有投影闪烁,即将消失。
就在这时,扬声器里,传来一个声音。
低沉,沙哑,带着点贵州口音。
“还记得老子爱喝什么酒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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