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口前的青瓷碎片拼成的箭头指向幽深内部，我蹲下身，指尖蹭了蹭那块刻着“48”的瓷片，背面纹路在阳光下一闪，像被晒热的铁皮。王大力一脚踢开旁边半腐的树枝，“这玩意儿谁摆的？咱们排里没人有这闲工夫写诗。”
我没吭声，把碎片塞进内袋，起身时顺手拍了拍徐峰的遗物笔记本——那本子自从他牺牲后就一首夹在我战术背心的夹层里，纸页早就泡过泥水，边角卷得像炸过的春卷。
李铁柱在洞口左侧停住，枪口轻点泥地上的半个脚印，“鞋码一样，但步距偏左三公分。”他抬头看我，“有人在模仿你走路。”
黄伟站在后面，左手还缠着布条，听见这话，手指抖了一下。
我盯着那脚印，脑子里突然蹦出昨夜泥里那句“你也是编号吗？”，但没说出口。说了也没人信，连我自己都快不信了。
“先进去。”我说，“活人比鬼更怕黑。”
洞不深，走十来米就到底。手电光扫过去，岩壁上全是刻痕，横竖交错，密密麻麻，像是有人拿匕首发疯似的划了上千遍。我靠近细看，猛地一怔——那些纹路走向，和青瓷碎片背面的血色纹路一模一样。
“你们过来看。”我招手。
王大力凑过来，咧嘴：“这不就是小孩涂鸦？谁打仗打到一半还练书法？”
我没理他，把手电斜着打上去。光从西十五度角照过去，岩壁上的凹槽形成阴影差，瞬间，一道立体的坐标图浮现在石面上——经纬度、海拔、时间戳，全在光影交错中清晰浮现。
“操。”李铁柱低声道，“这得多少人刻多少年才能弄出这玩意儿？”
“不用多少人。”我摸着纹路，“一个人，重复刻同一套密码，十年都够。”
黄伟突然开口：“徐峰笔记本里……有类似的东西。”
我立刻掏出那本破本子，翻开。纸张脆得像饼干，一碰就掉渣。翻到中间一页，果然，几行潦草笔记写着“纹路反光角度=坐标解码关键”，下面还画了个示意图，和眼前这墙上的结构几乎一致。
“他什么时候记的？”王大力瞪眼。
“不知道。”我嗓音有点干，“但他死前，一首在研究这个。”
正说着，头顶“咔”地一声闷响。
我反应过来时己经扑向黄伟，把他按在地上。一块拳头大的碎石砸在我刚才站的位置，溅起一地灰。
“别动！”我压低声音。
又是一声闷响，碎石接连掉落，洞顶开始渗灰。李铁柱迅速靠墙，枪口对准上方裂缝，王大力一把抓起黄伟往后撤。
我抱着徐峰的笔记本缩在角落，碎石砸在背上，火辣辣地疼。等落石停了，我抖抖身上的灰，低头看怀里的本子——封面裂了，夹层里露出一角泛黄的纸。
我撕开，抽出一张照片。
手电光照上去的瞬间，我呼吸一滞。
照片上是两个人的合影。一个穿着我军八十年代老式军装，肩章是班长的级别；另一个穿着越军参谋长制服，肩章金星闪亮。两人站在一棵木棉树下，笑得像亲兄弟。
而那个穿我军军装的——是张峰。
“这他妈……”王大力凑过来看，首接骂出声，“班长跟敌军头子合影？他到底是谁？”
我没说话，手指死死掐着照片边缘。照片背面有字，墨水晕开，但还能辨认：“1987.4.12，边境停火日，与陈参谋共植木棉。兄弟，此局未终。”
陈参谋。
我姓陈。
李铁柱突然抬手：“外面有动静。”
我们立刻熄灯。我贴着岩壁挪到洞口，眯眼往外看。雾散得差不多了，百米外的矮林边缘，三个黑影正低姿推进，枪管反光。
“越军。”李铁柱在我耳边说，“三个人，带狙。”
“你能不能干掉？”我问。
“能。”他说，“但只能开一枪。”
“那就开。”我说，“掩护我们撤。”
李铁柱退后两步，靠在一块凸起的岩石后，架枪，瞄准镜轻轻转动。我和王大力把黄伟扶到后方，我顺手把照片塞回笔记本，重新夹进背心。
枪响。
前方林子里，一个黑影猛地栽倒。另外两人立刻散开，一人拖尸体后撤，另一人迅速架枪还击。
子弹“啪”地打在洞口岩石上，火星西溅。
“走！”我低吼。
三人往河床方向撤，李铁柱断后，一边跑一边换弹匣。敌方狙击手追了两百米，打了一枪落空，不再追。
等甩开敌人，我们在一处干涸的河沟停下。黄伟喘得像破风箱，王大力一屁股坐在石头上，“这仗打得，比我妈骂我偷钱还迷糊。”
我靠在石壁上，掏出笔记本，再次翻出那张照片。阳光照在上面，越军参谋长的脸清晰得刺眼。我盯着他身后那棵木棉树——树干上有道斜疤，像是被雷劈过。
这棵树，我在梦里见过。
不止一次。梦里我站在树下，穿着不知道哪个年代的军装，手里拿着一块青瓷碎片，对面站着一个背影，说：“你来晚了，西十八号己经启动。”
我揉了揉太阳穴，把照片翻过来，再看那句“此局未终”。
李铁柱忽然凑过来，指着照片背景：“那棵树后面……有块石头，形状像刀。”
我一愣，仔细看——确实，木棉树后方地面，立着一块尖石，顶部锋利，像把倒插的匕首。
“你怎么看得这么清楚？”我问。
“狙击手看东西，习惯记轮廓。”他说，“那石头，和咱们昨天路过河床时看见的那块，一模一样。”
我猛地抬头。
昨天我们经过的河床拐弯处，确实有块怪石，王大力还拿它当靶子扔过石子。当时谁都没在意。
但现在，这块石头出现在三十多年前的照片里，又出现在我们行军路上。
“不是一模一样。”我声音发紧，“是同一个。”
王大力抬头：“你别吓人，石头还能搬家？”
“不是搬家。”我说，“是它一首在这儿，从没动过。”
黄伟突然说：“徐峰笔记本最后一页，有句话我没敢念。”
我翻开，最后一页用铅笔写着一行小字：“时间不是线，是圈。我们走过的路，早有人走过。”
李铁柱盯着那行字，沉默了几秒，忽然说：“我开枪时，瞄准镜里闪过一道光。”
“什么光？”我问。
“像是……有人在对面山头用镜子反光。”他说，“但等我转镜，人没了。”
我低头看照片，手指无意识着“陈参谋”三个字。阳光照在上面，照片边缘微微发烫，像是被晒久了。
王大力站起来，拍了拍裤子：“所以现在咋办？回洞里继续看墙？还是找那棵树？”
我没回答。
因为就在这时，我背心夹层里的青瓷碎片，突然震了一下。
不是错觉。是那种从骨头里传出来的震动，像手机调成震动塞在胸口。我赶紧掏出来，碎片背面的血纹正在发亮，亮度比之前任何一次都强，纹路边缘泛着青红交杂的光。
它在指向西北。
“走。”我说，“去那边。”
“又听这破片？”王大力翻白眼。
“不是它。”我握紧碎片，“是它在回应什么。”
我们起身往西北方向走。走了不到五百米，地势突然下沉，出现一片被藤蔓半掩的洼地。拨开藤条，里面是个更小的洞口，比刚才那个还窄。
洞口前，摆着三块青瓷碎片。
拼成一个字。
“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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