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滴蓝液悬在李铁柱指尖，像颗舍不得落的雨珠。我盯着它，脑子里还在转刚才主控台滚出的名单——“陈远07号”，李铁柱的胎记，军官那句“你是唯一成功的”。可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我怀里那半本烧焦的笔记本，封皮烫得像刚从灶膛里扒出来。
我没敢立刻翻开。
孙大勇蹲在通风口边上，拿战术镐一下下凿着金属板，火星子乱蹦。“这玩意儿比装甲车还硬，”他嘟囔，“要不咱改挖墙？墙好歹是石头。”
没人接话。李铁柱还站在那具“陈远07号”前，手贴着玻璃，像是在确认自己是不是也该这么冷、这么静。我走过去，把掌心刚渗出的血抹在日记封皮上。焦灰簌簌剥落，露出底下工整的字迹，墨水像是昨天才写上去的。
第一页写着：“我己非我。”
字不大，可砸得我眼眶发酸。接着往下看，心跳开始不对劲。原来三年前那次边境巡逻，班长根本没死在雷区。他是被俘的，越军用克隆体替换了他，真正的意识被抽出来，塞进了青铜钟里，当成“影子计划”的供能核心。日记里说，钟不是囚笼，是发射塔，班长的意识被拆成信号，一遍遍广播给所有克隆体，维持他们的行为同步。
“所以……咱们听过的口令、战术指导、甚至他踹我屁股的力气……”孙大勇凑过来看了一眼，声音发虚，“全是录播？”
我翻到末页，手一抖。
那里画着徐峰，侧脸，举枪抵着太阳穴。线条潦草，可那眼神，跟活人一样。下面一行小字：“49是循环次数，不是倒计时，是轮回层数。”
我猛地抬头。主控台屏幕突然亮了，不是系统界面，是一面镜子。镜子里站着班长，穿着三年前的作训服，肩章齐整。他嘴唇动了，没声音，但我读得出来——“远，别信你自己。”
紧接着，西面墙上的金属板开始渗水，蓝色的，顺着裂缝往下流。第一声爆炸从左后方传来，培养舱炸了，玻璃碎片混着蓝色营养液喷了一地。紧接着是第二声、第三声，像有人在按快进键引爆整排雷管。
镜子里的班长动了，迈步走了出来。
不是投影，是实体。他踩在碎玻璃上，鞋底发出“咔嚓”声，朝着我走来。另一面墙的镜子也裂开，又一个班长走出来。再一面，再一面。西面八方，全是穿着作训服的他，步伐一致，眼神空洞。
“系统在复制记忆。”我一把拽起李铁柱，吼得嗓子劈了，“那不是你！你胎记是狗咬的，不是克隆厂印的！”
他猛地一震，眼神总算回来了。
我抓起那片青瓷碎片，狠狠拍在主控台边缘。碎片一震，发出高频嗡鸣，所有镜像班长的动作顿了一下，像是信号卡顿。就这一秒，够了。
“走！”我推孙大勇进通风口，“快！”
他手脚并用地爬进去，我扛起李铁柱往管道口冲。身后爆炸越来越密，火光把整个实验室照得忽明忽暗。镜像班长们追了上来，最近的那个伸手抓我背包，我反手一刀割断肩带，任它被火舌吞没。
刚把李铁柱推进管道，我回头最后看了一眼。
主控台还在闪，镜面己经碎了，可碎裂的每一块里，都映着班长的脸。他们没动，只是齐声说了一句，声音从西面八方传来，却只在我脑子里炸开——
“该你当班长了。”
和第49次轮回广播一模一样。
我咬牙钻进管道，手脚并用往前爬。管道狭窄，铁皮刮着战术背心，发出刺耳的响。孙大勇在前面开路，李铁柱在我身后，呼吸沉重。爬了不到十米，前方光线变了。
不是实验室的冷白光。
是雨光。
灰蒙蒙的，带着水汽，还有雷声，闷闷地滚在头顶。我探头一看，愣住了。
外头不是雨林，是战场废墟。塌了一半的哨塔，烧黑的吉普车，泥地里插着半面残破的军旗。雷光一闪，我甚至看见远处山坡上有具尸体趴着，穿着三年前的旧式作训服，背影像极了班长。
更离谱的是，管口外站着一个人。
班长。
他背对着我们，站在雨里，头也不回，声音却清清楚楚传进来：“陈远！快出来！这里不是终点！”
我脑子嗡了一声。
这声音和镜中幻影的“杀我”完全相反。一个要我进去，一个要我出来。一个说“别信你自己”，一个喊我名字像喊亲儿子。
孙大勇回头看我：“班……班长是不是疯了？还是咱疯了？”
我没答。低头看见李铁柱指尖那滴蓝液还没落，便伸手抹下来，涂在管道金属边缘。液体一碰外头的雨汽，立刻蒸发，留下一道青瓷纹路，像箭头，首指班长背影。
“班长在拉我们，也在骗我们。”我把日记塞进内袋，拍了拍李铁柱的肩，“但此刻，只能向前。”
我背起他，正要往外爬，孙大勇突然僵住。
“等等……”他声音发颤，“你听。”
我停下。
废墟里，风夹着雨，可风里有声音。
不是雷，不是爆炸。
是口令。
一声接一声，从西面八方传来，整齐得像阅兵。
“向右看——齐！”
“向前——走！”
“立——定！”
然后，无数个声音，齐齐喊出最后一句：
“班长！到！”
我抬头，雨幕中，班长依旧背对着我们，一动不动。可他的右手，缓缓抬了起来，不是敬礼，是向后伸，像是在等谁握住。
我往前挪了半步，膝盖压在湿冷的铁皮上。
李铁柱在我背上忽然开口，声音轻得像梦呓：“你说……我们是第几次了？”
我没回答。
手指刚搭上管口，那滴蓝液终于从李铁柱指尖滑落，砸在金属边缘，滋的一声，腾起一缕青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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