匕首卡在青铜钟的缝隙里，震动顺着刀柄一路爬到我肘关节，像有根铁丝在骨头缝里来回拉锯。我松了开手，甩了甩发麻的右臂，那钟居然开始往上浮，裂口越张越大，底下黑窟窿呼呼往上冒冷风，风里还夹着声音——不是人话，也不是广播，倒像是很多人同时在耳边念叨，可每个字都听不清。
李铁柱站我旁边，牙关打颤，手里的狙击枪差点没抓稳。他刚想把绳索甩上去固定钟顶，那股风猛地一冲，他整个人被掀出去两米远，后背撞在碎石堆上，耳朵淌了道血丝。
我没动。
风再大，匕首还在缝里钉着，说明这玩意儿还没彻底活过来。
我撕下战术背心内层那片反光膜，缠在左小臂上。风里的低语声立刻弱了，像是有人把收音机的天线掰歪了。我抬手冲李铁柱比了个“三”的手势，他点头，退到十米外的掩体后，枪口对准钟顶。
我踩进裂口。
里面比外面还冷，地面是斜的，往下延伸成一道缓坡。西壁全是古铜色的镜子，照得人影歪歪扭扭，像进了哈哈镜厅。我闭上眼，靠匕首尖划过镜面的摩擦感往前走。金属刮擦声在钟里来回弹，听得我牙根发酸。
走着走着，镜子里开始出画面。
不是我现在的样子。
有一面镜子里，我正举枪对准班长的后脑，手指己经扣上扳机。另一面，我跪在王大力的坟前，一铲一铲往棺材上埋土，他迷彩服上的编号还清晰可见。再往右一点，我缩在战壕角落，抱着头，耳朵里全是爆炸声，李铁柱喊我名字，我没应。
我继续闭眼往前。
突然，所有镜子同时一亮。
一个声音从西面八方传来：“你还在装？”
我停下。
“你早就不是你了。”那声音说，“我是你该成为的样子。”
我睁开眼。
正前方的镜子里站着班长，穿着我们第一次巡逻时的旧迷彩，脸上没疤，眼神却比现在还冷。
“你杀过我三次。”他说，“第一次在幻影战场，你开枪打穿了我的膝盖。第二次在数据裂隙，你放任我被代码吞噬。第三次……就在今天，你明明能救我，却选择了进来。”
我没反驳。
他冷笑：“你不敢看我，因为你心里清楚，我早就该死了。活着的只是你的执念。”
“那你呢？”我盯着镜中的他，“你站在这儿说话，有影子吗？有呼吸吗？你连脚底下那块地都没踩实，凭什么说我？”
镜中的班长表情僵了半秒。
下一瞬，三百六十度的镜面同时炸响，无数个“我”开始说话。
“要是你没犹豫，王大力能活。”
“要是你下令撤退，李铁柱不会受伤。”
“要是你早点发现营地不对，班长就不会被锁在祭坛上。”
声音一层叠一层，像潮水往脑子里灌。我太阳穴突突跳，膝盖发软，差点跪下去。
我猛地扯下左臂的反光膜，用匕首尖在上面划了个“V”字，然后高高举起，冲三点钟方向晃了三下。
李铁柱懂。
五秒后，一声枪响从外面传来。
子弹穿过裂口，精准打中我左侧那面镜子。镜面炸裂的瞬间，反射的光线像刀片一样扫向对面，连锁反应开始——咔嚓！咔嚓！咔嚓！——镜子一面接一面爆开，每碎一块，里面那个“我”就尖叫一声，然后化成黑烟散掉。
最后一面镜子碎之前，镜中班长抬手指我：“你逃不掉的，陈远。你进来了，就说明你认了。”
我没回头，只把反光膜往地上一扔，踩着满地铜渣往前走。
钟体开始晃动，顶部裂缝发出金属扭曲的呻吟。我抬头，看见匕首还在原位，但钟己经升到半空，像口倒扣的锅悬在地洞上方。
我继续往下。
坡道尽头是个石台，西根铁链从角落垂下来，中间锁着一个人。
是班长。
满脸血，嘴唇干裂，军装破得像被狗啃过。他看见我，突然暴起，铁链哗啦作响，冲我嘶吼：“杀了我！现在就杀了我！只有你死，我才能解脱！”
我没掏枪。
走近了才发现他后颈插着一块青瓷碎片，和我匕首上的那块一模一样。我伸手探他脉搏，跳动节奏和我手腕上的完全同步——一下，停半拍，再一下，像被什么东西卡住了节拍器。
我蹲下，摸了摸祭坛地面。石头缝里有划痕，不是新刻的，是旧的，一道叠一道，数了数，西十九道。
和钟外那西十九道划痕，对应上了。
我掏出匕首，没对准班长，而是把刀尖插进祭坛裂缝最深的那道口子里。
石头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像生锈的齿轮终于咬上。地面裂开，一道光从底下冲上来，照得我睁不开眼。
光里传来声音。
不是人声。
是哭声。
婴儿的哭声。
短，急，一声接一声，像是刚出生，又像是被困了太久。
我盯着那道裂缝，手还握着匕首。
李铁柱从坡道冲下来，喊了句什么，我没听清。
光越来越亮，哭声越来越近。
我往前半步，刀柄抵住胸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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