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面像块被揉皱的锡纸，反着灰白的光。陆平安趴在浮木上，右耳的铜钱耳钉仍有温热之感，好似被火烘烤过一般。他眯眼望向远处，水下隐约有灯火连成片，一明一灭的，像深海生物在呼吸。
“这地方……怕不是海底龙宫搞团购促销。”他嘟囔着，从嘴里抠出半嚼的泡泡糖，黏糊糊地抹在耳钉上。指尖刚触到金属，耳钉突然轻轻震了一下，像谁在远处敲了敲门铃，嗡鸣顺着耳蜗钻进脑仁。
他咧了咧嘴：“行，导航信号总算到账了。”
张薇缩在他胸前的护符里，整个人轻得像片雪花，只有指尖还透着一丝凉意。他低头瞥了眼，护符里嵌着的铜钱耳钉残片正微微发蓝，像是泡在冰水里的硬币。没敢多看，怕眼神重了些，她就碎成漫天霜花。
浮木顺着洋流漂进一片市集，全是锈铁板和浮木拼接的，入口立着根歪斜的青铜灯柱，挂着盏纸灯笼，火苗绿幽幽的，照得人脸上发青。陆平安刚踩上浮台，右耳的耳钉“啪”地裂了道细缝，渗出血珠来。
“这售后真差。”他啐了一口，顺手把耳钉上残留的泡泡糖黏液蹭进灯柱缝隙，黏住了只爬过的潮虫。
守卫是两个纸扎人，穿民国长衫，脸上画着八字胡，手里拎着红缨枪。其中一个抬起纸手，指向他胸口：“门票——一段记忆。”
“还能分期交记忆啊？”陆平安挑眉，“我交‘第一次给尸体化妆’的回忆成不？”
纸人没说话，指尖一勾，一道灰雾从他脑门飘出。他闭眼配合，实则舌尖抵住上颚，悄悄默念瘸叔教的反噬符。那记忆片段里，他手抖得像帕金森，手术刀差点削掉死人耳朵——全是演的。
纸人吸完灰雾，眼眶里的炭点闪了闪，转身时后颈的符纸边缘己悄然泛黑。
“回头自燃了，可别怪我没提醒你。”陆平安拍拍手，背起护符往里走。
灵市不大，摊位沿浮木排开，卖的全是邪门玩意：泡在福尔马林里的婴灵、刻满符咒的麻将牌、能照出前世死状的铜镜。最里头搭了个临时拍卖台，铺着黑绒布，上面摆着尊青铜面具，七孔流血，眼窝深得能吞人。
主持人是个穿道袍的瘦子，嗓子像砂纸磨铁：“压轴拍品——七夜叉面具，传说是夜叉王战死后封魂所铸，戴之可通冥河，召万尸！起拍价，三段真实记忆！”
底下人躁动起来。戴金丝眼镜的胖子首接撕下眼皮，扔进托盘：“我出一段童年创伤！”旁边穿旗袍的女人冷笑，指尖划过喉咙，一缕血雾飘出：“我出被初恋背叛的痛觉。”
陆平安蹲在角落，望气术一开，瞳孔微缩。所有人头顶都浮着层灰雾，唯独面具后方，站着个戴玳瑁眼镜的人影，手里攥着叠泛黄的纸钱。
“老头子？”他眯眼细看，那轮廓……像极了李半仙。
刚想凑近，那人影忽然一晃，变成了张昊的脸，右脸青筋暴起，像活蛇在皮下爬行。几乎同时，七夜叉面具“嗡”地一声，整座市集的灯火瞬间转绿。
所有人动作一僵。
陆平安眼前一花，拍卖台下的竞拍者全变成了宋明琛，穿深灰中山装，手指着翡翠扳指，嘴角咧开，露出森白的牙。
“竞拍？”其中一个“宋明琛”狞笑，“老子首接杀光你们！”
话音未落，人群炸开。有人拔刀，有人掐咒，转眼扭打成一团。纸扎守卫冲进来，刚抬枪，后颈“嘭”地炸出黑火，原地烧成灰，灰烬被风吹着，竟拼出个“宋”字。
陆平安一脚踢散灰字，骂了句：“真当自己是二维码啊？想扫谁就扫谁？”
他冲向拍卖台，伸手就要掀面具。指尖刚触到青铜，护符突然从怀里飞出，“啪”地贴在面具额心。
“张薇！”
护符裂开，张薇的身影缓缓浮现，可哪里不对劲——她瞳孔分裂成七环金纹，像七枚铜钱叠在一起，嘴唇无声开合，吐出的字带着水底回音：
“冥河……召来……”
面具七孔猛地喷出黑雾，整片海域开始翻涌。海面下，一具具浮尸缓缓升起，全穿着老式寿衣，脸上盖着黄符，耳朵上……清一色戴着铜钱耳钉。
陆平安瞳孔一缩。
那些耳钉的排列方式，和他体内七星逆命局的穴位走向，完全镜像。
“不是吧……”他喃喃，“搞个拍卖会，还能触发全家福？”
浮尸越来越多，密密麻麻浮在海面，像一片移动的墓碑林。张薇悬浮在半空，双手交叠于心口，声音冷得能结冰：“他们……也戴过这耳钉。”
“我不是唯一被选中的。”
“也不是最后一个。”
她猛然抬头，七环金瞳首视陆平安：“你要逃，还是……一起召？”
陆平安摸了摸右耳，那枚残缺的铜钱还在发烫，裂纹正一点点蔓延。他咧嘴一笑，把耳钉摘下来咬在牙间，铜锈混着血腥味在舌尖散开。
“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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