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顽的意识从混沌虚无的深渊中，撞回了现实！
他费力地掀开沉重的眼皮。
视线模糊，过了好一会儿，才勉强聚焦。
天空是灰蒙蒙的，厚厚的云层低垂，看不到太阳。冰冷的雨丝，细密地飘落下来，打在他的脸上。
他正躺在一片……浅滩上。身体一半浸泡在海水里，一半搁在粗糙的沙砾上。海浪不大，一下下冲刷着他的身体，每一次冲刷都带来痛楚。
环顾西周，这是一片不大的荒岛。稀疏的灌木丛顽强地从石缝中钻出，叶子枯黄。视线所及，除了海水、礁石、荒草，看不到任何人烟。
荒凉，死寂。
“归墟之眼…恶蛟…漩涡…”昏迷前的恐怖记忆碎片般涌入脑海。自己竟然没死？被那可怕的漩涡抛出来了？常茂和增寿呢？他们怎么样了？。
他想动，想爬起来看看。但仅仅是试图抬头这个微小的动作，就牵扯着后背的伤！眼前一黑，剧痛和虚弱感再次将他淹没，意识一阵模糊，险些又昏死过去。
他死死咬住嘴唇，首到尝到一丝血腥味，才勉强压下了那阵眩晕。
活下去！必须活下去！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他不再试图移动身体，而是开始积攒那微乎其微的力气，一点点地尝试着控制自己的身体。
先是手指。浸泡在海水中的右手手指，微微动了一下。然后是左手。每一次微小的移动，都伴随着撕裂般的痛楚和巨大的疲惫感，仿佛在拖动一座山。
他不知道自己在这冰冷的海水里泡了多久。雨时下时停，天色也由灰暗变得昏暗，似乎一天过去了。寒冷和失血让他体温急剧下降，身体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牙齿咯咯作响。每一次颤抖，都带来新一轮的剧痛折磨。
饥饿感也开始噬咬他的胃。喉咙干得如同着火，咸涩的海水根本无法解渴，反而让喉咙更加灼痛。
“水…食物…”这个念头无比强烈。他必须离开这该死的浅滩，否则不被冻死，也会被涨潮淹死，或者被太阳晒死。
每一次拖动身体，都像是经历一次酷刑。粗糙的沙砾摩擦着他破烂的衣服和伤口，带来火辣辣的痛。挪动不到半尺的距离，就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不得不停下来，大口喘着粗气，忍受着剧烈的咳嗽和胸腔的疼痛，意识在昏迷的边缘反复徘徊。
累了，就趴在冰冷的沙砾上喘息片刻；意识模糊了，就狠狠咬自己一口，用疼痛刺激自己清醒.
短短十几丈的距离，他挪了整整一夜！当黎明的第一缕微光穿破厚重的云层，照亮这片荒凉的海滩时，朱顽终于将自己残破的身体，拖到了一块背风的巨大礁石后面。他像一摊烂泥般瘫在那里，连动一动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有胸膛还在微弱地起伏，证明他还活着。
意识又开始模糊。怀里的九死还魂草似乎散发着微弱的暖意，护住他最后一点心脉生机，但这点力量，在绝境面前显得如此渺小。
难道…真的撑不下去了吗？他拼尽了最后一丝力气，才逃离了归墟之眼的深渊，却要死在这无人知晓的荒岛上？
就在意识即将再次沉沦之际——
“呜——！”
一声低沉悠长的号角声，隐约地从海平面的方向传来！
朱顽浑身一震，几乎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他拼命地凝聚起即将溃散的意识，侧耳倾听。
呜——！
又一声！比刚才更清晰了一些！是船！是船的号角声！
希望！
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挣扎着抬起头，朝着号角声传来的方向望去！
茫茫海面上，灰蒙蒙的晨光中，一艘有着高高桅杆和宽阔船身的大船，正破开波浪，朝着荒岛的方向驶来！那船帆上，似乎还绘着某种商号的标记！
“嗬…嗬…”朱顽想喊，喉咙里却只能发出破风箱般的嗬嗬声。他急切地想挥手，手臂却沉重得抬不起来。巨大的激动和虚弱的身体形成了强烈的反差，让他眼前阵阵发黑。
不能晕！不能错过！
他看到了船头似乎有人影在走动，在朝荒岛张望！
朱顽猛地低下头，用尽残存的力气，抓起身边一块棱角分明的黑色礁石，朝着自己额头狠狠一划！
嗤——！
温热的鲜血瞬间涌出，顺着额头流下，染红了他苍白的脸颊和半边视线！剧烈的疼痛让他精神一振！
他要用这刺目的鲜血，引起船上人的注意！这是他最后的希望！
果然！额头的鲜血在灰暗的晨光中异常显眼！船头似乎有人指着礁石方向惊呼起来！紧接着，那艘大船调整了航向，放下了一艘小舢板，朝着荒岛快速划来！
当小舢板靠岸，几个精壮的水手跳下来，看到礁石后那个奄奄一息的少年时，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我的老天爷！这…这怎么还有个活人？”
“伤得好重！快！小心点抬！轻点！他后背骨头好像全碎了！”
“还有气！快！抬上船！找老海爷！”
朱顽感觉到自己被小心地抬起，剧烈的颠簸让他痛得几乎晕厥，但他死死咬着牙，不让自己昏过去。在被抬上小舢板的那一刻，他模糊的视线最后扫了一眼这片差点夺走他性命的荒岛，然后彻底陷入了保护性的昏迷。
…
再次恢复些许意识时，己经是在船上了。
他费力地睁开眼，船舱里光线有些昏暗，随着船身轻轻摇晃。一个脸上刻满风霜痕迹的老者，正坐在床边的小凳子上。老者穿着一身半旧但干净的布褂，手里拿着一个旱烟袋，却没点着，双眼正平静地打量着朱顽。
“醒了？小子，命真硬啊！”老者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闽地口音，却有一种让人心安的沉稳，“老朽跑了一辈子海，搁浅遇难的人见过不少，像你这样，伤得这么重，还能在荒岛上挺过来，被我们捡到的，还是头一个。老天爷不收你，命不该绝。”
“谢…谢老丈…救命之恩…”朱顽声音微弱，每一个字都牵扯着胸腔的疼痛。
“谢啥，碰上了就是缘分。”老海爷摆摆手，磕了磕烟袋锅子，“老朽姓陈，是这‘顺风号’的船东。你叫我老海头就行。你这是…遇上大风暴了？还是碰到海贼了？后背这伤…啧啧，看着吓人，骨头怕是碎完了。”
朱顽艰难地摇摇头，他没法解释归墟之眼和恶蛟：“…水…水难…意外…”
老海爷点点头，也没深究，海上讨生活的人，谁没点秘密和灾祸。“你安心躺着吧。船上有懂点跌打损伤的伙计，给你上了些金疮药和接骨膏。但你这伤…太重了，老朽也束手无策。只能保你暂时活着，到了岸上，得找真正的好大夫，神仙难救啊。” 老海爷的语气带着一丝惋惜。
神仙？朱顽的心猛地一跳！他想起了自己拼死追寻的目标！
“老…老丈…”朱顽强撑着精神，眼神中带着强烈的希冀，“您…您见多识广…可曾…可曾听过一位…道号‘张邋遢’的…老神仙？或者…哪里…有能治…这种伤的神医？”
“张邋遢？”老海爷皱起眉头，似乎在记忆中搜索，最终摇摇头，“没听说过这么个名号的道士。”
朱顽眼中的光芒瞬间黯淡下去。
但老海爷话锋一转，“不过…要说能起死回生、活死人肉白骨的神医，老朽倒是听过一个传说。只是…这地方，比阎罗殿还难进！”
“在…在哪？”朱顽急切地问，哪怕只有一丝希望！
老海爷凑近了些，压低声音，仿佛在诉说一个禁忌的秘密：“在极东！穿过那片连海龙王都害怕的‘风暴坟场’！在那片连最勇敢的渔夫都不敢靠近的死亡海域之外！传说…有一片被七彩云雾终年笼罩的仙山！山上有奇花异草，仙鹤飞舞，住着长生不老的神仙！”
他的声音带着敬畏和一丝恐惧：“老朽年轻的时候，跟着一艘胆大包天的船队，想去找传说中的蓬莱仙岛。结果在风暴坟场就折损了大半船只！侥幸活下来的人，在迷雾里漂了不知多久，船上淡水粮食都快没了，绝望之际…你猜怎么着？”
老海爷的眼神变得有些恍惚，仿佛回到了那个惊心动魄的时刻：“我们真的看到了一片笼罩在七彩云雾里的巨大山影！那云雾，美得不像人间！更奇的是，有两只神骏无比的仙鹤，从云雾里飞出来，绕着我们的船盘旋，发出清越的鸣叫，像是在指引方向！”
船舱里很安静，只有海浪拍打船身的声音。朱顽心脏狂跳。
“我们跟着仙鹤飞的方向，驶进云雾。那雾真浓啊，伸手不见五指。就在雾气最浓的地方，我们隐约看到…看到在一处突出海面的巨大礁石上，坐着一个人影！”老海爷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激动，“那人穿着一身灰扑扑的袍子，戴着斗笠，手里拿着一根长长的钓竿，就那么坐在云雾里垂钓！仙鹤就停在他身边！”
“垂钓？在云雾里？”朱顽的声音都在颤抖，这画面…和张三丰的形象何其相似！
“对！在云雾里！那钓竿的线垂下去，下面只有翻腾的云雾，哪有什么水？”老海爷用力点头，“我们当时都看傻了！以为是遇到了真神仙！想靠过去看清楚些，也想求他救命…可是…” 他的语气陡然变得低沉恐惧。
“可是什么？”朱顽急切地问。
“可是，那云雾深处，突然卷起漩涡！我们的船像片树叶一样被吸过去！眼看就要船毁人亡！就在这时…”老海爷眼中充满了后怕和敬畏，“那个垂钓的人影，似乎轻轻挥了一下钓竿…就那么轻飘飘的一下…那股恐怖的吸力漩涡，竟然…竟然就凭空消失了！云雾也散开了一些，仙鹤再次鸣叫，像是在给我们指路出去…”
“我们当时吓破了胆，哪还敢停留？顺着仙鹤指引的方向，拼命划船，才逃出了那片死亡海域。后来再也没人敢去…十艘船进去，九艘半都回不来！那片仙山，是神仙住的地方，也是海上的绝地！凡人靠近，九死一生！”老海爷说完，长长叹了口气，看着朱顽，“小子，你想找神医，老朽告诉你，传说中最厉害的活神仙，可能就在那里。但那地方，不是你能去的。听老朽一句劝，到了岸上，找个好大夫，安心养伤吧。”
船舱里陷入了沉默。只有海浪声依旧。
九死一生？十死无生？
朱顽的嘴角，在无人察觉的毯子下，微微向上扯动了一下，牵扯到伤口的疼痛让他眉头一皱。
心之所向，道之所存！
纵然是刀山火海，幽冥绝地，为了那线生机，他也要闯上一闯！这“极东仙山”，他去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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