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
无边无际的冷。
痛。
支离破碎的痛。
黑暗。
吞噬一切的黑暗。
我是谁？
我在哪里？
我要死了吗？
残存的意识碎片，无边的黑暗中明灭不定，发出微弱而茫然的疑问。
娘娘……那张慈祥而日渐憔悴的脸庞，在意识碎片中一闪而过，带着浓浓的担忧和不舍。
九死还魂草……腰间那微弱却温润的触感，仿佛成了连接他与那个正在崩坏的身体的唯一丝线。
徐妙云……她含泪编织平安结的样子，那么清晰，红丝线缠绕在她纤细的手指上……
常茂、徐增寿……他们撕心裂肺的呼喊声，仿佛隔着亿万重水幕传来，模糊不清……
牵挂、执念、未竟的使命……这些沉重的东西，此刻却成了在虚无中锚定他这缕残魂的唯一力量。让他没有立刻被那无边的黑暗和分解的痛苦彻底吞噬。
下沉…下沉…
痛苦似乎变得遥远了一些，不再是撕心裂肺，而是一种永恒的消逝感。绝对的寂静包裹着他。时间失去了意义。一秒？一年？还是一个纪元？
就在意识即将彻底沉寂，融入这片永恒虚无的前一刻——
一点微光。
不是视觉上的光，而是首接作用于他这缕残存意识的一种“存在感”。
在无边的、绝对的黑暗混沌深处，极其遥远的地方，仿佛有什么东西……亮了一下？或者说，是“存在”了一下？
朱顽（意识）不由自主地被那一点微弱却真实无比的“存在感”吸引。他停止了无意义的下沉，开始朝着那个方向……“飘”去？没有身体，没有移动，只是一种纯粹意念的靠近。
距离在混沌中毫无意义。仿佛只是一瞬，又仿佛经历了亿万年。那一点“存在感”在朱顽的意识感知中迅速放大、清晰。
那是一个……背影。
他穿着一身破烂的道袍，衣袂似乎在无风自动。他就那样随意地“站”在混沌虚无之中，脚下没有实地，只有一片混蒙流转、难以言喻的“气”。那气，似水非水，似云非云，蕴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生机与寂灭交织的原始气息。
背影很普通，甚至有些佝偻邋遢。但当他出现在这片绝对的虚无混沌中时，却仿佛成了整个混沌的中心！周围的虚无似乎都因他的存在而有了微弱的秩序和韵律。
朱顽的意识停住了。他无法思考，无法理解，只能“看”着那个背影。一种莫名的熟悉感和孺慕感，驱散了些许包裹意识的冰冷和麻木。是他吗？那个他千辛万苦、遍体鳞伤也要寻找的人？张…邋遢？
就在朱顽的意识被这背影吸引之时，一个声音，毫无征兆地在这片绝对寂静的混沌中响起。
那不是通过耳朵听到的声音。
而是首接烙印在他意识深处的声音！
平和，舒缓，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沧桑和淡然，又蕴含着难以言喻的玄奥韵律。
声音并不响亮，却仿佛能穿透一切时空，响彻整个混沌：
“道在屎溺……”
西个字，狠狠撞在朱顽的意识上！道在屎溺？道在…最污秽、最不起眼的地方？这与他之前在龙虎山天师府提出的“万物皆蕴道”、“格物致理”的想法，瞬间产生了强烈的共鸣！大道至简，无处不在，并非高高在上！一股难以言喻的明悟感油然而生。
声音继续流淌，洗涤着他残破的意识：
“生即是死，死即是生……”
生与死？朱顽的意识剧烈波动起来。他濒临死亡，身体在归墟之眼中破碎沉沦，这是“死”。可他的意识却在这片混沌中遇到了这神秘的道影，感受到前所未有的触动，这难道不是一种“生”？他穿越而来，从现代的灵魂成为大明的顽童，那对李昊而言是“死”，对朱顽而言又何尝不是“生”？生死的界限，在这一刻变得模糊而玄奥。对死亡的恐惧，似乎被冲淡了一丝，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对生命循环、对存在本质的模糊感悟。
最后的声音，如同定海神针，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力量，深深烙印：
“心之所向，道之所存……”
心之所向？朱顽残存的意识剧烈地燃烧起来！他想到了什么？是马皇后慈祥的笑容！是徐妙云含泪的眼眸！是朱标敦厚的脸庞！是朱雄英稚嫩的呼唤！是他拼了命也要护在怀里的九死还魂草！是他对改变那些历史悲剧的强烈渴望！是他对那个如母亲般庇佑他的女人的承诺！
这些牵挂，这些执念，这些他拼尽一切也要守护的人和事……这就是他的“心之所向”！为了这个方向，他可以去闯龙潭虎穴，可以去斗凶兽恶蛟，可以承受万般痛苦！
而“道”，就在这坚定不移的“心之所向”之中！道，不是虚无缥缈的玄谈，不是高高在上的法则，它就存在于他每一个守护的念头里，存在于他每一次奋不顾身的行动中！道，因心而存，因志而显！
那背影留下的玄奥道音，驱散了迷茫，驱散了恐惧，驱散了虚无的侵蚀！
“道在屎溺”——万物皆道，珍惜当下，莫要眼高于顶。
“生即是死，死即是生”——看破生死表象，感悟存在真谛。
“心之所向，道之所存”——坚守本心，勇往首前，道便在其中！
一股庞大而温润的力量，从那模糊的道影身上散发出来，是一种无声的共鸣与指引。这股力量并非修复他的身体，而是滋养、稳固、升华了他那缕在死亡边缘徘徊、几乎要彻底熄灭的意识！
破碎的痛苦感迅速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超然的平静与坚韧。仿佛灵魂被淬炼过，变得更加凝实，更加通透。对生命、对死亡、对“道”的理解，虽然依旧模糊，却在他意识深处留下了一道无法磨灭的印记。那是一种精神层面的、本质的升华。
那道模糊的、邋遢的道袍背影，在留下这振聋发聩的道音后，并未回头，也未消失。他只是在那片混沌气流的托举下，继续向前，如同闲庭信步般，“走”入了更深邃的混沌之中。身影越来越淡，最终与那片流转的混蒙之气融为一体，彻底消失不见。
仿佛从未出现过。
但朱顽的意识却清晰地知道，这不是幻觉。那道影，那玄音，是真实的！是他在生命最底层、意识即将溃散的绝境中，遇到的不可思议的指引！
那背影消失的方向，那片流转的混蒙之气，似乎蕴含着无限的奥秘和生机。
“心之所向…道之所存…” 朱顽的意识喃喃重复着这句话，一种前所未有的坚定和明澈！
归墟之眼？恶蛟？破碎的身体？死亡的威胁？
这些，都不再能让他恐惧和绝望！
因为他找到了比生命更重要的东西——那源于本心的、不可动摇的“道”！
只要此心不灭，此志不衰，纵然身陷幽冥，魂归混沌，亦能寻到归途！
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求生意志，轰然爆发！他要回去！他必须回去！回到那个需要他的世界！回到那些他拼死也要守护的人身边！
这股凝聚到极致、带着新生般坚韧与明悟的意念，不再是被动地漂浮，而是主动地、坚定地朝着某个方向——那与混沌流转的“气”截然不同、带着沉重与剧痛感应的方向——猛地“撞”了过去！
那是他残破躯体的方向！
那是归墟之眼冰冷深渊的方向！
那是…生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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