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8年的梅雨季节,上海的雨下得黏黏糊糊,缠缠绵绵没个完。巡天集团总部的会议室里,空调开得足,玻璃上凝着一层白雾,用手一摸全是水。杨巡把手里的搪瓷杯往桌上一墩,“咚”的一声,茶渍在红木桌面上洇开一小片,像朵没开全的花。
“都说现在公司大了,得有企业文化。”他扯着嗓子,声音盖过窗外的雨声,“可这玩意儿到底是啥?总不能跟墙上贴的标语似的,看着好看,摸不着实的,那有啥用。”
梁思申穿着件米白色的真丝衬衫,指尖夹着支钢笔,在笔记本上划拉着:“企业文化就是企业的脾气禀性。跟人一样,有的豪爽,有的精细。员工跟着你干,图钱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得认同你这股子劲儿,不然干不长久。”她翻开一页,上面列着几行字,推到杨巡面前,“我整理了几条,你看看——诚信、担当、创新、共赢。”
“诚信?”寻建祥蹲在墙角,手里转着个磨得发亮的算盘,闻言嗤笑一声,“当年在扬子街,你给张大妈修彩电,少收五块钱,那才叫真诚信,实打实的!现在跟老外做生意,合同条款抠得比头发丝还细,这也算诚信?我瞅着悬。”
杨巡笑了,从抽屉里掏出个铁皮盒子,里面是1986年的营业执照,边角卷得像朵喇叭花,一碰就掉渣。“建祥说的对,”他把执照往桌上一铺,“企业文化不是凭空编的,得从老根上长出来。当年咱在扬子街,‘先试后买’的规矩,就是诚信;1997年金融危机,咱没裁一个人,就是担当。这些才是真东西。”
梁思申的钢笔在纸上顿了顿,墨水洇出个小黑点,她皱了皱眉。“我明白你的意思。”她点点头,“得把这些老故事编进培训教材里,让新来的年轻人知道,咱这公司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是一步一步干出来的。”她指着“创新”两个字,“就像杨速搞的智能调度系统,把你当年记货车牌号的土办法,变成了电脑算法,这就是新老结合,算得上学创新。”
杨速推门进来时,裤腿上还沾着物流园的泥点,一股土腥味跟着飘进来。“哥,祥叔,”他把一摞报表往桌上一放,纸张哗啦啦响,“这是各分公司的员工满意度调查,广州那边说,老员工觉得新规矩太多,束手束脚的;年轻人嫌晋升慢,没盼头。”
杨巡拿起报表,指尖划过“员工建议”一栏,有个叫李建军的货车司机写道:“希望多讲讲当年扛彩电闯广州的事,听着提气,比开会强。”他突然拍大腿:“有了!咱搞个‘巡天故事会’,让老员工轮流来讲,新员工听着学着,比看那些干巴巴的文件强百倍。”
寻建祥首起腰,算盘珠子打得噼啪响,突然“啪”地一声掉了一颗,滚到杨巡脚边。“我先来讲!”他蹲下去捡珠子,声音透着股兴奋,“1993年在广州仓库,暴雨冲垮了顶棚,咱用塑料布裹着彩电,人在水里泡了三天三夜,水里那个凉啊,冻得人首打哆嗦,愣是没让一台机器受潮。”他抹了把脸,“那时候哪想什么文化,就知道不能砸了招牌,丢不起那人。”
梁思申把“担当”两个字圈了又圈,笔尖都快戳破纸了:“我打算在新员工培训里加一门课,叫《弯路与首行》,把咱吃过的亏、绕过的弯都讲透。比如1992年买认购证,看着是冒险,其实你研究了大半年政策;1997年抄底香港,不是瞎赌,是摸透了市场的脾气,这里面的门道得说清楚。”
杨速突然插话,声音有点怯生生的:“哥,上周物流园评选先进,有人说李姐虽然送货量不是第一,但她帮客户把摔碎的电视机抬上楼,还自个儿赔了五百块钱,这算不算‘诚信’?能不能评上?”
杨巡没说话,拿起电话就拨给人事部,嗓门老大:“让李姐下周来总部,给全公司讲讲这事!不光要讲,还得让她当典型。”他挂了电话,看着梁思申,“激励机制也得改改,不能光看业绩,还得看谁把这几条规矩刻在骨头里,那才是真本事。”
梁思申翻开薪酬体系草案,上面密密麻麻的数字看得人眼晕。“我加了条‘价值观奖金’,”她指着其中一项,“每年评一次,不光看销售冠军,也看那些守诚信、敢担当的人。比如李姐这样的,奖金翻倍,还得给她家里送块匾,让街坊邻居都知道,咱公司就认这样的员工。”
寻建祥突然站起身,算盘往桌上一放,珠子又掉了两颗。“我想起个事,”他蹲下去捡珠子,膝盖咔吧响,“当年在广州,有个客户拿假钞买彩电,你看出来了,没戳穿,就说‘这钱我替你存着,下次来换’。后来那人成了咱的老主顾,说就冲你这股劲儿,实在。”
杨巡的手指在桌面上敲出哒哒的响,像在打拍子。“建祥说的这个好,”他扭头对梁思申说,“把这些老故事编成漫画,贴在食堂、车间、物流园,让大伙儿吃饭干活都能看着。的标语强多了,那些字儿看着就生分。”
雨停的时候,阳光透过云层,在会议室的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晃得人眼晕。杨巡把那枚捡起来的算盘珠往桌上一放:“咱这企业文化,就得像这珠子,看着普通,串起来才有劲儿,缺一不可。”他指着窗外,“从扬子街的雨棚到现在的大厦,变的是排场,不变的是那股实在劲儿,这才是根本。”
接下来的一个月,集团上下忙得热火朝天。梁思申带着人力资源部的人,把老员工的口述故事整理成厚厚的册子,每篇后面都附着杨巡的批注。有篇写1995年暴雨冲货场的,他在后面画了个歪歪扭扭的笑脸:“那天建祥在水里捞账本,像只落汤鸡,冻得首哆嗦,可账本比命还金贵,那时候的人啊,就是实在。”
寻建祥则带着年轻人,在物流园的墙上画壁画。他不会画画,就用粉笔画圈,让美术学院的学生往里面填色,画得歪歪扭扭的。有幅画的是扬子街的雨棚,杨巡蹲在地上修彩电,寻建祥扛着个大纸箱,张大妈站在旁边递热茶,阳光透过漏雨的棚顶,像撒了把碎金子,看着就暖和。
“杨哥,你看这画咋样?”寻建祥叉着腰,额头上全是汗,用袖子一擦,大圣湖畔钓鱼翁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蹭得满脸黑,“昨天有个00后的实习生问,那时候没有物流系统,怎么记货单?我跟他说,全靠脑子和良心,这比电脑靠谱多了,电脑还能死机呢,良心不会。”
杨巡看着画,突然想起母亲常说的话:“人这一辈子,走得再远,也不能忘了当初为啥出发。”他掏出手机,给宋运辉打了个电话,那边背景里有机器的轰鸣声,吵得慌。
“运辉,你那儿的企业文化是啥样的?”杨巡笑着问,声音里带着点得意。
宋运辉在那头笑了,夹杂着敲击键盘的声音:“东海厂就三个字——‘实、精、新’。实是实在,精是精细,新是创新。跟你们的‘诚信、担当’倒有异曲同工之妙,都是干活的本分。”他顿了顿,“对了,下周我让老焊工老王去你们那儿讲讲,他当年为了焊好一个接口,练了三个月,手上全是泡,这就是‘精’,得让年轻人学学。”
员工培训课开讲那天,大礼堂里挤得满满当当,过道上都站着人。杨巡没讲大道理,就拿着1986年的万用表,那表壳都掉漆了,他举起来给大伙儿看:“当年在扬子街混饭吃,就靠这玩意儿。修彩电不光要懂电路,还得懂人心。张大妈家孙子要高考,我半夜上门修机器,轻手轻脚跟猫似的,生怕吵着孩子,这就是服务,跟现在说的‘客户体验’一个理儿。”
台下哄堂大笑,有个刚从大学毕业的姑娘举手,脸红红的:“杨总,现在都用智能系统了,还需要这么小心吗?”
“咋不需要?”寻建祥突然站起来,嗓门震得屋顶的灯都晃,“上个月有个客户是孤寡老人,买了台冰箱,咱的安装师傅不光给调好了温度,还帮着把过期的罐头扔了,老人拉着师傅的手哭了半天。这不是系统能教的,是良心!是咱巡天的本分!”
梁思申坐在第一排,看着台上台下互动,笔记本上的“共赢”两个字越看越清晰。她想起1997年金融危机,杨巡给员工发了年终奖,还多给了一箱猕猴桃,说“困难的时候,咱得抱团取暖,不能各顾各的”。那时候没提什么企业文化,可大伙儿的心比啥时候都齐,干活也有劲。
年底评先进的时候,李建军拿着奖状,手都在抖,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他不是销售冠军,也不是技术骨干,就因为在送货路上救了个翻车的司机,还把公司的货车让出来拉伤员,自己雇了辆三轮车送货。“我爹说了,做人得有良心,”他红着脸,声音哽咽,“公司天天讲担当,我就照着做了,真没想能得奖。”
杨巡把“价值观奖金”往李建军手里塞,沉甸甸的红包硌得慌。“这钱你该得,”他嗓门有点哑,“咱巡天的人,走到哪儿都得挺着腰杆,让人说句‘这伙子靠谱’,这比啥都强。”
散会后,杨巡留在空荡荡的礼堂里,看着墙上的壁画。月光透过窗户,照在扬子街雨棚的画上,像蒙了层纱。梁思申走过来,递给他一杯热可可,杯子上还冒着热气:“你看,这企业文化不是喊出来的,是干出来的,是大伙儿一天天攒出来的。”
“就像当年在小雷家,”杨巡望着窗外的星空,星星稀稀拉拉的,“雷东宝要是懂点节制,别瞎扩张,也不至于栽那么大跟头。这‘担当’二字,不光是敢闯,还得知道啥时候该收着,得有谱。”
梁思申把笔记本往前翻了翻:“我加了条‘节制’,算在‘担当’里头了。明年培训就讲这个,光敢冲不行,还得会稳。”
春节前,集团印了本厚厚的《巡天故事集》,每个员工人手一本。封面是杨巡、寻建祥、梁思申在新总部前的合影,背景里能看见物流园的塔吊和远处的黄浦江,灰蒙蒙的。扉页上,杨巡亲笔写了一行字:“土里刨金,心里存善,这才是咱的本分。”
寻建祥把书往物流园的休息室一放,很快被翻得卷了边,页脚都磨黑了。有个年轻司机在页边写了句话:“原来祥叔当年真的扛着彩电追过火车,跑了三里地,以后我送货,也得有这股劲儿,不能丢人。”
杨巡看着这句话,突然觉得鼻子有点酸,眼眶发热。他想起1986年那个雪夜,自己蹲在扬子街的雨棚下,啃着冷馒头,想着啥时候能有辆像样的货车,不用再靠腿跑。现在货车有了,公司大了,可最珍贵的,还是当年那股子热气腾腾的劲儿,没被日子磨掉。
“明年开春,”他对梁思申说,“咱把张大妈的重孙女请来,给新员工讲讲当年的事。让他们知道,这企业文化不是写在纸上的,是一代代人用日子熬出来的,是血汗泡出来的。”
梁思申笑着点头,钢笔在笔记本上写下“2000年计划”:“再建个企业文化展厅,把你的搪瓷杯、建祥的算盘、还有李建军救人时用的扳手都放进去,弄个玻璃柜罩着。让后来人知道,咱这公司的脾气禀性,是从这些老物件里长出来的,不是凭空来的。”
窗外的烟花噼里啪啦地响,1999年的春节快到了。杨巡站在窗前,看着员工们举着《巡天故事集》在广场上合影,每个人脸上都笑开了花,冻得通红的脸上冒着热气。他突然明白,这企业文化,就像家里的灶火,得有人添柴,有人守着,才能越烧越旺,暖着每个人的心窝子,让大伙儿觉得跟着这公司干,值!
就像当年在扬子街,雨再大,风再冷,只要雨棚下的灯泡亮着,只要手里的烙铁还热着,就有奔头。现在公司大了,这盏灯变成了诚信、担当、创新、共赢,照着大伙儿往前走,心里踏实,干着也有劲。
夜色渐深,杨巡把那本《巡天故事集》往包里一塞,里面还夹着1986年的营业执照,边角又掉了块渣。他要回家给母亲念念这些故事,老太太准会说:“阿巡,这就对了,日子是熬出来的,名声是攒出来的,急不得,得一步一步来。”
他知道,这企业文化的锻造,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得像酿酒,慢慢发酵,越陈越香。只要根扎得深,心放得正,这公司的脾气禀性,就能一代代传下去,比墙上的标语结实,比账本上的数字暖心,这才是能扛事的根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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