沪市年底的风，带着黄浦江的潮气，往人骨头缝里钻。杨巡站在集团总部38楼的落地窗前，手机屏幕亮着，上面密密麻麻的出口订单数据，红通通的下滑箭头看得人眼晕。助理刚搁在桌上的行业简报，标题全是“欧债危机没完没了”“外贸厂子倒了一片”，黑体字扎得人心里发沉。
“杨总，各部门头头都到齐了，就等您呢。”秘书轻轻敲了敲门，声音里带着点小心翼翼的劲儿。杨巡转过身，把手机揣进西装内袋，目光扫到桌角那尊铜船锚——去年寻建祥从老家海边捎来的，说“干实业就跟行船一个理，锚得扎稳，多大风浪都不怕”。这会儿灯光照着，船锚泛着实诚的光。
会议室里的气氛，比外面的天儿还冷。营销总监先开了口，嗓子干巴巴的：“杨总，欧洲那边家电订单掉了快西成，德国那个经销商刚发消息，下季度补货停了，之前欠的三千万货款还想拖着给。”话没说完，物流部的人跟着叹气：“迅达物流跨境线也不行了，东南亚那边空车跑的次数快占三成，司机们都在嘀咕年终奖能不能有着落。”
你一言我一语的愁绪里，几个老资格高管互相使着眼色。终于，管投资的副总犹犹豫豫地开口：“杨总，要不……合肥智慧物流园二期先停了？还有那个‘微讯’团队，两年烧了快两个亿，至今没见回头钱，趁现在赶紧收缩，把钱攥手里，先熬过这阵再说。”
这话一出口，立马有人附和：“是啊杨总，这会儿可不是瞎扩张的时候，保住现金流才是正经事。”“那些科技公司看着花哨，谁知道是不是泡沫？真砸手里，咱们这么多年的家底就悬了。”
杨巡坐在主位上，手指轻轻敲着桌面，没急着应声。他眼神慢慢扫过在座的人——有从扬子街摆摊就跟着他的老兄弟，也有后来招进来的专业人才。他们担心得没错，行情不好的时候，“收缩自保”听着最稳妥。可他脑子里，总回响着几个月前宋运辉那通深夜电话。
那会儿宋运辉刚当上工信部副部长，电话里声音透着累，却依旧掷地有声：“杨巡，越是经济不景气，越得看见机会。国家要搞高端制造，芯片、航发这些卡脖子的领域，民企不能缩着。现在不布局，等行情好了，咱们只能跟在别人屁股后面喝汤。”当时他还开玩笑说宋运辉“官当大了，调子都高了”，这会儿想想，那些话跟警钟似的，在满屋子的议论声里越来越清楚。
“大家先静一静。”杨巡开口了，声音不算大，却让会议室瞬间安静下来。他起身走到投影幕前，调出一份新PPT，首页“2013 - 2015战略规划”几个字很醒目。“合肥物流园二期不仅不能停，还得加快弄。”他指着屏幕上的物流网络图，“欧债危机坑的是传统外贸，可跨境电商正在起来，咱们要建的不是普通仓库，是能对接全球电商平台的智能分拨中心，这是未来十年的底气。”
话音刚落，质疑声又冒了出来：“可现在资金压力这么大……”杨巡抬手打断，接着说：“至于‘微讯’，”他顿了顿，眼神亮了些，“移动互联网不是泡沫，是真能改了人消费习惯的事儿。现在用户都破五千万了，下一步把‘微讯’和‘杨氏电器’的会员打通，用社交带动卖货，模式跑通了，赚钱只是早晚的事。”
他点了下鼠标，屏幕切到一组数据：AI算法公司“智行科技”的核心团队背景、新能源电池企业“绿能动力”的专利清单。“我己经让投资部去谈这两家，春节前得把首轮投资敲定。”杨巡语气很肯定，“芯片这块，梁思申还在跟德国西格玛谈并购，不管成不成，技术人才得提前攒着，宋运辉己经帮咱们联系了两所大学的材料实验室，年后就启动合作。”
会议室里静了好一会儿，反对的声音没了，不少人开始点头琢磨。杨巡知道，这些老部下要的不是空话，是实在的底气。他从抽屉里拿出一份文件，往桌上一放：“这是我名下两套房子和部分股权的质押协议，刚跟银行谈好，能融八个亿。”看着众人惊讶的表情，他笑了笑：“我杨巡从扬子街摆摊到现在，从来不是靠‘保守’混出来的。当年敢把所有家当投进电器城，现在就敢在这冷天里给大伙儿搭个台。”
散会时己经半夜了。杨巡送走最后一个高管，独自留在会议室，给自己倒了杯热茶。手机突然震了，是寻建祥发来的视频请求。一接通，屏幕里是“大江学堂”的教室，几十个穿蓝工装的年轻人围着电脑，学得正认真，全是电商运营的内容。“杨巡，你瞅瞅这些娃，都是从大山里出来的，现在都能自己开网店了，上个月帮老乡卖了十几万的山货。”寻建祥语气里全是得意，镜头一转，墙角横幅上“穿越周期者，唯创新与责任”几个字很显眼——那是上次杨巡去学堂时写的。
看着屏幕上一张张透着劲儿的年轻面孔，杨巡心里的沉郁散了不少。他对着镜头说：“建祥，明年开春，咱们再建十个实训基地，让更多娃有机会‘翻身’。”挂了电话，他走到窗边，发现外面不知啥时候飘起了小雪。雪花落在霓虹闪烁的街上，一下子就化了，却给这冷飕飕的城市添了点软乎乎的生气。
三天后的集团年会上，杨巡站在万人体育馆的舞台上，身后大屏幕放着巡天十年的纪录片——从破破烂烂的电器摊，到全国铺开的物流网；从只卖家电，到现在科技、零售、公益都沾边。当画面切到“大江学堂”学员们笑着丰收，还有宋杨实验室里正在研发的碳纤维材料时，杨巡拿起话筒，声音透过音响传遍全场：
“各位同事，2012年确实难，订单少了，利润薄了，有人说这是最糟的年景。但我觉得，这也是最好的机会。困难总会过去，可咱们现在埋下的每颗种子——智慧物流园里的智能分拣机，‘微讯’里不停升级的功能，实验室里啃下来的每个技术难题，学堂里教出来的每个能靠自己本事过日子的年轻人，将来都会长成大树。”
他眼神扫过台下密密麻麻的人，大伙儿脸上有累，有愁，但也有盼头。“我知道大家心里慌，怕这冬天太长。但别忘了，巡天的根，扎在实业的土里，扎在‘让更多人过得好点’的念想里。只要咱们敢创新、敢扛事，就一定能熬过去，等春暖花开那天！”
掌声像潮水似的，停都停不下来。杨巡走下舞台，梁思申快步过来，递给他一杯温水：“刚宋运辉发消息，说相关部门准备把咱们‘一县一品’的扶贫模式当例子推广。”杨巡接过水杯，看着远处舞台上表演节目的员工，突然笑了：“你看，只要大伙儿心齐，多大的坎儿都能迈过去。”
夜深了，年会散了场，杨巡自己开车过黄浦江大桥。车窗外，雪还慢悠悠飘着，江面上的货轮亮着灯，慢慢往远处走。他打开收音机，里面正播新年特稿：“……2012年，中国经济在挑战里往前走，不少企业在冷天里找着了亮儿……”杨巡握着方向盘，心里特别踏实——那些看着吓人的暗流，早晚能变成推船往前的劲儿；而他们种下的那些希望，过不了多久，肯定能开出亮眼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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