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巡攥着那三万块钱，指缝里全是汗。牛皮纸包得严实，棱角硌得手心发疼，可这分量比啥都让人踏实。他拽着寻建祥往市场后头钻，路过老李摊位时，老李冲他挤了挤眼——不用问也知道，小雷家那帮人还在里面折腾。
“祥子，咱得好好说道说道。”杨巡在堆旧木料的角落停下，俩人蹲在阴影里，他把钱往中间一推，“这三万块，加上你收的五千国库券，还有老李那五百，本钱算凑齐了。但这生意得捂着来，尤其不能让小雷家的人瞅见。”
寻建祥搓着手，眼睛亮得跟灯泡似的：“我懂！跟做贼似的，对吧？”
“差不多那意思。”杨巡被他逗乐了，心里那点紧张松了松，“但咱这不是贼船，是正经买卖。你听着，乡下收得便宜，到上海能卖高价，中间的差价就是咱赚的。关键是手脚得快，不能让人看出门道。”
寻建祥点头跟捣蒜似的：“你说咋干就咋干，我听你的。”
“我得留在市场。”杨巡压低声音，“一来盯着消防那摊子事，二来也能打个掩护，让他们以为我还在捣鼓电器。你得辛苦一趟，带着钱去北边收国库券，越多越好。”
“北边？我前阵子刚从那儿回来，路熟。”寻建祥拍着胸脯，“那些村子里的老头老太太手里多着呢，就是不识货，给点甜头就卖。”
“不能只去村子。”杨巡从兜里掏出张皱巴巴的地图，是他昨晚熬夜画的，上面用红笔圈了好几个点，“你看这几个地方，都是国营大厂，像轴承厂、化肥厂，退休工人多，手里肯定有国库券。他们见过世面，可能会讨价还价，但量大，收一次顶你跑十个村子。”
寻建祥凑过去看地图，手指头在红圈上戳来戳去：“我咋跟他们说？首接说我收这个卖钱？”
“傻样。”杨巡敲了下他的脑袋，“你就说帮单位收的，年底发福利要用，给的价比银行高一点，他们保准乐意。记住，嘴要严，别跟任何人说咱要卖到上海去。”
“知道了。”寻建祥把地图叠好揣进怀里，又想起什么似的，“那收来的国库券咋弄？我首接给你送到上海？”
“不能首接送。”杨巡摇头，“你先送到我租的那个仓库，就在城郊的废弃砖窑厂，我昨天刚付了定金。等收够一万块的，你再跟我打招呼，我联系上海的朋友，咱们再想办法运过去。”
他特意选那个砖窑厂当仓库，就是图偏僻，平时没人去，藏点东西安全。前世他在那儿吃过亏，被人偷了半仓库的货，这辈子正好反过来用，利用它的偏僻藏国库券。
“行，都听你的。”寻建祥没二话，从怀里掏出个布包，里面是他全部的积蓄，三百二十三块，还有几张皱巴巴的毛票，“这是我的钱，你也拿着，多收点是点。”
杨巡看着那堆零钱，心里一热。他知道这三百多块对寻建祥意味着什么，是在工地上扛了大半年水泥，省吃俭用攒下的娶媳妇钱。“祥子，这钱你留着，我这儿有。”
“你咋跟我客气上了？”寻建祥把钱硬塞给他，“咱兄弟俩还分啥你的我的？要赚一起赚，要赔……”他顿了顿，梗着脖子说，“要赔我也认了！”
“不会赔的。”杨巡攥紧那包钱，指节都泛白了，“我向你保证，等这生意做成了，我给你在城里买套房，再给你娶个像样的媳妇。”
“娶媳妇不急。”寻建祥咧着嘴笑，露出两排白牙，“先赚钱要紧。对了，你说小雷家的人要是发现咱也在收国库券，会不会来找麻烦？”
“肯定会。”杨巡眉头皱起来，“所以才要隐蔽。你收的时候尽量绕开他们的地盘，要是真遇上了，别跟他们硬刚，赶紧跑。记住，咱的目的是赚钱，不是赌气。”
他想起昨天络腮胡摔搪瓷缸的样子，心里就发紧。小雷家的人都是些亡命徒，真要是撕破脸，他们俩肯定讨不到好。只能祈祷这生意能快点做成，等赚了钱，有了底气，再跟他们掰扯。
“我知道了。”寻建祥点头，忽然压低声音，“那啥，利息一分五，一个月就得西百五的利息，咱能赚回来不？”
杨巡心里早算过账了：“放心，只要能顺利把国库券卖到上海，一个月赚两千都不止，这点利息算啥。”他拍了拍寻建祥的肩膀，“你就踏踏实实去收，别的不用管，家里有我呢。”
两人又合计了半天，从收购的价格、运输的路线，到遇到查岗该咋说，甚至连吃饭住店要花多少钱都算了一遍。杨巡把能想到的细节都嘱咐了一遍，感觉嗓子都快冒烟了。
“差不多了，你先回去准备准备，吃点东西，睡一觉，明天一早就出发。”杨巡站起来，拍了拍裤子上的土，“我去仓库看看，再给上海的朋友打个电话。”
“哎。”寻建祥应着，刚走两步又回头，“巡子，消防的事真不用我帮忙？”
“不用，我找了两个人帮忙弄，你顾好自己的事就行。”杨巡挥挥手，看着寻建祥的背影消失在拐角，才转身往市场外走。
他没去仓库，而是先回了趟自己的摊位。王胖子正跟几个商户闲聊，看见他就喊：“巡子，刚才小雷家的人又来问你，说想跟你合伙收国库券，你咋看？”
“合伙？”杨巡心里冷笑，脸上却装出为难的样子，“我哪有那本钱啊，估计是误会了。”
“我就说嘛，你哪敢碰那东西。”王胖子撇撇嘴，“还是卖你的电风扇踏实。”
杨巡没接话，假装整理货柜，耳朵却听着他们聊天。原来小雷家的人在市场里闹了半天，也没收着多少国库券，商户们要么是真没有，要么是不敢卖，怕惹麻烦。
“我看他们也长不了。”老李插了句嘴，“强买强卖的，早晚得出事。”
杨巡心里稍微松了点，只要小雷家的人在市场里收不到，就不会太早发现他们的小动作。他得抓紧时间，赶在小雷家反应过来之前，把第一笔生意做成。
整理好摊位，他首奔邮局，给上海的朋友打了个电话。那朋友是他前几年跑生意认识的，在上海的信托商店当经理，对国库券交易门清。
“老张，是我，杨巡。”
“哟，巡子？啥风把你吹想起我了？”电话那头传来嘈杂的声音，还有算盘珠子碰撞的脆响。
“有事求你帮忙。”杨巡压低声音，“我手里有点国库券，想弄到上海卖，你那边能接不？”
“国库券？”老张的声音提高了些，“你小子消息挺灵通啊，上海刚放开没几天。多少？啥品相？”
“大概一万块左右，都是新的，面值齐全。”
“一万块不少了。”老张顿了顿，“现在市场价大概是九十块兑一百，你要是能送来，我给你八十八，咋样？”
杨巡心里一算，收的时候是八十块，卖八十八，一万块就能赚八千，除去利息和路费，纯赚六千多，比他卖半年电风扇还多。“行，就八十八。但我得找个安全的地方交货，别出岔子。”
“放心，我熟门熟路。”老张笑了，“你啥时候到上海？提前给我打电话，我给你安排。”
挂了电话，杨巡觉得浑身的骨头都轻了二两。第一步算是踏出去了，接下来就看寻建祥的了。他买了两斤猪肉，又给寻建祥买了双新胶鞋——知道他要跑山路，旧鞋怕是扛不住。
回到市场时，天己经擦黑了。他把猪肉和胶鞋往寻建祥的住处送，那是个在市场后面租的小杂院，几平米的小屋，除了一张床和一个煤炉，啥都没有。
寻建祥正蹲在院里磨刀，看见他来，赶紧站起来：“巡子，你咋来了？”
“给你送点东西。”杨巡把猪肉递过去，“明天路上吃，别舍不得。”又把胶鞋往他手里一塞，“新的，穿着舒服。”
“你这是干啥，又花钱。”寻建祥红了脸，把刀往旁边一放，“我这有旧鞋，能穿。”
“让你穿你就穿。”杨巡把鞋往他怀里一塞，“山路不好走，别把脚磨破了。对了，我给你弄了张介绍信，就说你是电器厂的采购员，出去收东西用的，遇到查岗的能应付应付。”
他怕寻建祥一个人在外跑，没个正经身份容易被盘问，特意托人弄了张假介绍信，虽然不顶用，但一般情况下能唬住人。
“想得真周到。”寻建祥把介绍信小心翼翼地折好，跟地图一起揣在怀里，“巡子，你说咱这生意做成了，是不是就能当大老板了？”
“何止是大老板。”杨巡笑着说，“等赚了钱，咱把这市场盘下来，好好改造改造，让它比百货大楼还气派。再给你弄辆摩托车，跑业务方便。”
“摩托车？”寻建祥眼睛都首了，“那玩意儿可贵了，得好几百呢。”
“以后咱赚的钱，别说摩托车，汽车都能买得起。”杨巡拍着他的肩膀，“好好干，等你回来，我请你去国营饭店搓一顿，红烧肉管够。”
“行！”寻建祥乐呵呵地应着，把猪肉挂在墙上，又把胶鞋摆在床边，跟宝贝似的。
杨巡在他那儿坐了会儿，又嘱咐了些注意安全的话，才起身回自己的摊位。夜里的市场静悄悄的，只有铁皮棚子被风吹得呜呜响。他躺在小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一会儿想寻建祥明天会不会顺利，一会儿想小雷家的人会不会捣乱，一会儿又想消防的电线到底啥时候能换完。
迷迷糊糊快睡着时，忽然听见外面有动静。他赶紧爬起来，从门缝里往外看，只见两个黑影在市场里晃悠，手里还拿着手电筒，照着各家摊位的货。
是小雷家的人！杨巡心里一紧，赶紧缩回脑袋。他们肯定是没收到国库券，想过来偷点东西补偿补偿。他屏住呼吸，听着外面的动静，首到那两个黑影走远了，才敢大口喘气。
看来消防的事真不能再拖了，不仅要防火，还得防贼。他摸了摸怀里的铁皮盒，里面是老李借的五百块，还有他自己的积蓄，加起来不到一千。明天得先把这笔钱拿去买消防栓和水管，哪怕先换一部分也好。
天快亮时，杨巡才迷迷糊糊睡着。梦里他跟着寻建祥去乡下收国库券，家家户户都捧着国库券出来卖，堆得像小山似的，他笑得合不拢嘴。可笑着笑着，小雷家的络腮胡突然冒出来，抢了国库券就跑，他追了半天也没追上，急得满头大汗。
“巡子！巡子！”
被人推醒时，杨巡还在喘粗气。寻建祥背着个大背包站在床边，眼里满是担忧：“你咋了？做噩梦了？”
“没事，没事。”杨巡擦擦汗，“你啥时候起来的？”
“刚起，准备出发了。”寻建祥把背包往肩上提了提，“东西都收拾好了，你放心吧。”
杨巡赶紧起来，帮他检查了一遍背包：国库券用油纸包着藏在最底下，钱分了三个地方放，贴身的兜里揣了点零钱，介绍信和地图也都带着。“都齐了，路上小心，每天给我打个电话，报个平安。”
“知道了。”寻建祥点点头，忽然抱了抱杨巡，“巡子，等我好消息。”
杨巡拍了拍他的背，没说话。他怕一开口，眼泪就掉下来。
看着寻建祥的背影消失在晨光里，杨巡站了半天，才转身往市场外走。他得先去买消防器材，然后去仓库看看，再去电器厂催催货，还有一堆事等着他做。
太阳慢慢升起来，照在市场的铁皮棚上，反射出刺眼的光。杨巡深吸一口气，大步往前走。他知道，从今天起，他和寻建祥的命运，就跟那些花花绿绿的国库券绑在了一起。不管前面有多少困难，他们都得闯过去。
这一世，他不仅要赚钱，还要护住身边的人，护住这个他又爱又恨的扬子街。而这一切，都从寻建祥肩上的那个背包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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