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三的夜，月色被云层压得很低，像块蒙了尘的银镜。凌云跟着玄七穿过皇陵的侧门时，守陵军的灯笼正摇摇晃晃地扫过神道，石马的眼睛在暗影里泛着冷光。玄七手里的匕首在锁孔里转了两圈，“咔哒”一声轻响，通往密道的暗门应声而开，一股混杂着霉味与铁锈的气息扑面而来，像是从地底下翻涌上来的陈年怨气。
密道里的石壁湿滑冰冷，每隔几步就有个凹进去的壁龛，里面摆着早己熄灭的油灯，灯台的铜锈结成了蛛网似的模样。玄七举着的松明火把“噼啪”作响，火光掠过石壁上的刻字，照亮了一行行玄甲卫的军规——“护陵如家，守珠如命”“见私藏龙涎香者，格杀勿论”……其中一条被人用朱砂重重圈住，墨迹渗进石缝里，红得像血：“瑞王私藏龙涎香，通敌叛国”。
“我爹说，当年瑞王借着巡查海防的名义，用龙涎香和倭寇换了二十船兵器。”玄七的声音在密道里打着旋，火把的光映得他脸上的疤痕忽明忽暗——那是八年前玄甲卫营被烧时，火星子燎到脸颊留下的。“玄甲卫的弟兄发现仓库里的兵器不对劲，偷偷查账，才知道瑞王把朝廷拨的军饷全换成了龙涎香，转头就送给了倭寇。”他指着石壁上的刻字，指尖在“通敌叛国”西个字上用力按了按，“七十三号是我爹的亲卫，当年为了藏下瑞王的账册，故意让自己‘死’在火里，其实是钻进了瑞王的棺椁——他知道只有皇陵地宫最安全。”
密道越往里走越窄，脚下的青石板渐渐变成了土路，鞋底板能感觉到细碎的沙砾，混着些亮晶晶的东西——是海盐，和瑞王棺里那具尸体靴底的盐粒一模一样。转过一道弯，前方突然出现岔路，左边的通道飘着股淡淡的檀香，右边则传来滴水的声响，像是有人在暗处哭泣。
“走左边。”玄七突然停住脚步，从怀里掏出块碎瓷片，上面画着半朵栀子花，“我爹说，密道里的记号是栀子花，花开的方向就是出口。”果然，左边通道的石壁上刻着朵模糊的栀子花，花瓣朝着深处微微倾斜。
走到密道尽头时，眼前豁然开朗——竟是间石室，中央立着根盘龙石柱，柱身上缠着粗麻绳，李嵩就被绑在上面，玄色的官袍被撕开一道口子，露出的胳膊上有几道新鲜的血痕，显然刚受过刑。他的头歪在胸前，原本梳得整齐的发髻散乱开来，几缕灰白的发丝垂在脸上，遮住了那只缺了小指的手。
而石柱前站着个穿蟒袍的老者，朱红色的袍角拖在地上，沾了不少尘土，却依旧掩不住上面金线绣的蟒纹——那是只有朝廷一品官才能穿的服饰。老者背对着他们，手里把玩着颗鸽子蛋大的珠子，绿光从指缝里漏出来，在石壁上投下晃动的光斑，正是失踪的定风珠。
听到脚步声，老者缓缓转过身，脸上的皱纹在珠光照耀下像一道道沟壑，眼角的余光扫过凌云腰间的飞鱼服，突然露出抹冷笑：“你们来得正好。”他用指腹着定风珠，珠面的绿光映得他瞳孔发绿，“这珠子里藏着瑞王通敌的账册，用西域的药水封在里面，寻常火烤刀劈都伤不了分毫。只要把它扔进地宫的焚香炉，烧上三个时辰，别说账册，连点灰都剩不下。”
凌云突然从怀里掏出那半块龙涎香，朝着玄七手里的火把扔过去。蓝烟“腾”地涌了起来，像条活过来的蓝绸子，瞬间裹住了整个石室。老者的脸在烟里扭曲着，绿光与蓝光交织在一起，竟让他的眉眼渐渐变了模样——眼角的痣，嘴角的纹路，都和瑞王棺椁里那张画像重合了！
“你根本不是什么前兵部尚书。”凌云的声音穿透蓝烟，带着刀鞘碰撞的脆响，“你是瑞王的私生子！当年瑞王死后，你靠着他藏下的龙涎香买通了宫里的人，才混上了兵部尚书的位子，对不对？”
老者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手里的定风珠“啪”地掉在地上，滚到周冲脚边。“胡说！”他突然从袖管里抽出把短刀，刀身泛着幽蓝的光，显然淬了毒，“我是瑞王世子！这天下本就该有我一份！”
周冲的绣春刀比他更快，寒光一闪，己经架在了老者的脖子上，刀背轻轻一压，老者的喉结就动弹不得。“十年前你杀玄甲卫灭口，把他们的尸体扔进火里，以为能瞒天过海。”周冲的声音像密道里的冷风，带着冰碴子，“可惜龙涎香遇火会显字，你藏在定风珠里的账册，早在三天前就被我们用松烟墨拓下来了——那珠子里的药水，遇龙涎香的烟就会晕开，当真是天网恢恢。”
玄七冲过去解开李嵩身上的绳子，李嵩的身子晃了晃，玄七赶紧扶住他。父子俩的断指在火把下凑到一起，李嵩缺的是小指第一节，玄七缺的是第二节，拼在一起时，伤口的疤痕像条完整的蛇，在火光里微微颤动。
“爹……”玄七的声音哽咽着，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里面是半块干硬的麦饼，“我给你带了吃的。”
李嵩没接麦饼，只是抬起那只缺了小指的手，轻轻摸了摸儿子脸上的疤痕，指腹的老茧蹭过皮肤，带着熟悉的温度。“七十三号……他把账册刻在了龙涎香里。”他的声音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那半块香，是打开所有秘密的钥匙。”
石室深处的焚香炉突然“咔哒”响了一声，里面的炭火不知何时被点燃了，红光在黑暗中跳动，映得石壁上的军规忽明忽暗，像无数双眼睛在看着这场迟来的审判。凌云捡起地上的定风珠，绿光透过指缝落在李嵩父子的断指上，那道拼合的疤痕在光里泛着奇异的光泽，仿佛在诉说着八年来的隐忍与等待。
远处传来鸡叫的声音，第一声撕破了夜空，紧接着是第二声、第三声……密道外的天色，该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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